虽然Kepler在殖民6号逃过劫难，仍然无比沮丧。

他偏离了通往回家的路的路。

经过如此漫长的路程，竟然天蝎座β2和天蝎座β1的视觉角度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且Kepler发现，光帆的前进方向与从天蝎座β2到天蝎座β1的连线方向已经不在一个平面上了，也就是说，两个方向并不是视觉平行的了。

他删除星盘的时候就知道，用星座恒星可见光导航一定很艰难，但没想到如此艰难。

光帆加速远离殖民6号之后，Kepler调整航向，重新使光帆沿着从天蝎座β2到天蝎座β1的视觉连线方向平行行进。

Kepler不断地监测光帆飞行的角度。他一直困惑，几次航向偏离到底是星体引力造成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高速行驶之后光帆减速。Kepler比较数据发现，光帆还是再次偏离了从天蝎座β2到天蝎座β1的方向。

怎么办？

Kepler来到舰艏。他一直没有考虑过正确航向的前方消失点。现在，他想看一看光帆在偏离航向的时候到底在飞向哪里？

舰艏对面繁密的星空中，黄道上方浮现两颗大星，他看不清是什么星座的天区。当Kepler辨认出几颗大星右边的金牛座的时候，他马上认定，前方消失点那两颗大星应当是双子座的头部。由于Kepler所处的视角使它们与在地球上看到的双子头部的星空不一样，周围几颗大星的相对位置扭曲了许多。

Kepler重新按照天球上从天蝎座β2到天蝎座β1的方向矫正航向之后，发现双子座此时已经处于光帆行驶方向的右下方。之前Kepler经过粗略计算，天蝎座β2到β1的连线方向与黄道大概形成45°夹角，那么，根据双子座的位置，光帆行驶方向的前方消失点应当是巨蟹座上方45°的天区。

“那一定是大熊星座！”Kepler看着巨蟹座上方，自言自语。

他想起了地球上北半球的春天，那是个最适合观测大熊星座的季节。此时此地，大熊星座隐没在群星中，看不出来。前方消失点的狭小区域内，Kepler找不到醒目的大星，作为导航的定标星。

他思索着几次迷航的舰艏方向变化。

离开石塔星球后，光帆行驶方向从御夫座烽火星云逐渐偏离到金牛座α。离开殖民6号矫正航向后，光帆行驶方向从大熊星座逐渐偏离到双子座头部。看来飞船舰艏每次迷航都是往航线的右下方偏离。

Kepler检查了引擎和光帆内外设备，没有发现足以导致光帆如此偏离航线的因素。

“难道有一种未知的力量一直在作用着光帆?”Kepler感到身上有点发冷。

“难道有一只巨手一直在把光帆拉向什么地方？”

Kepler将沿途的航行数据调入计算设备，进行航行模拟。

他发现，舰艏航向往右下方偏离，是因为舰艉向左上方偏离。光帆的舰艉好像一直受到来自航向左上方的神秘力量的作用。

在舰艉指挥舱，Kepler抬起头，伸手轻轻拨开漂浮着的“暗夜信使”，向右上方的星空望去。

绵延广阔的室女星区展现在Kepler眼前。丰收女神德墨忒耳站在那里，手捧麦穗，在初秋季节，凝视着远处收获的麦田，期盼着她女儿的归来。

从光帆看到的深空室女座与地球视角所观察到的样子相比略微有些变形，但由于室女座覆盖的星区广大，亮星组合成的形状鲜明，加上室女座不在银河中，视觉干扰较少，Kepler能很快辨认出来。此外，室女座星系团是Kepler星盘系统中的射电源导航的坐标，所以他对室女座的形状比较熟悉。

“那道底是一种什么力量？”

凝望望着室女座，Kepler长时间出神，搞不清楚这种神秘的力量如何作用于光帆的舰艉，力的方向为何指向室女座？他四下观察了一边舰艉指挥舱，心想，难道这里有什么外来的物质？Kepler正在想着，从右上方缓缓反弹回来的“暗夜信使”轻轻击中了它的额头。

Kepler看着眼前那颗闪着幽兰微光的太空物质，他恍然大悟，看来大自然一直在用“答案”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难道是“暗夜信使”受到了来自室女座的引力？或者是太空对这晶体来说具有某种“浮力”，使它飘向室女座？或者是它受到了来自人马座银河系中心的斥力？

Kepler尝试在舰艉指挥舱中央特定位置施放“暗夜信使”，观察它的飘动方向。

通过肉眼观察和仪器测定，“暗夜信使”一次又一次地向舰艉指挥舱右上方浮动，运动前方消失点似乎指向室女座超星系团的中心——室女座星系团。

由于没有星盘，不能精确定位。望着室女座中丰收女神德墨忒耳手中的麦穗，Kepler猜测“暗夜信使”的精确指向有可能是距离6000万光年远处的室女座星系团的中心——巨椭圆星系M87——丰收女神手上晶莹剔透的麦粒堆中的一粒。

现在，对于来自那颗麦粒的神秘力量，Kepler只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巨椭圆星系M87是包括银河系所属的本星系群在内的室女座超星系团的中心，它中央的超大质量黑洞正在试图夺走6000万光年外Kepler手中的“暗夜信使”。

自从“暗夜信使”被带入光帆指挥舱以后，漫长旅途的碰撞使指挥舱右上方的飞船内表面产生一片凹痕。就是产生凹痕的力量使光帆一次次地偏离航线。

Kepler手握“暗夜信使”，轻轻推了一下布满凹痕的舱板，身体反弹回指挥舱的中央。

Kepler需要面对一个麻烦。只要光帆带着这颗古怪的石头进行漫长的飞行，他就需要对光帆航向不断做出调整，包括未来向着太阳系直飞的航程中。

不过，Kepler脑海中闪过一个新奇的想法。他想，如果光帆的目的地是室女座M87的话，有了暗夜信使晶体，就根本不需要导航了，甚至不需要动力。

Kepler摇摇头苦笑，心想，只有自己这种喜欢浪迹太空的人，才有可能产生这种想法。

突然，胡思乱想中的Kepler想明白了解决导航难题的要点。那就是，地球航天器如果有了“暗夜信使”，在目前人类所到达的宇宙范围内的任何空间位置，都能确定一个绝对的导航方向——室女座M87，其他航程都可以与这个绝对方向相比照。

现在，光帆回家的路途中，可以计算出正确航向与室女座M87方向夹角，并通过传感器和飞行控制系统使飞船保持该角度，就可以回到地球。

Kepler开始实施他的方案。

他将望远镜固定在光帆顶部中间段突起的半球形全景舷窗中间，物镜对准天蝎座β2，并与光帆飞行方向垂直。因为光帆的飞行调整，要在视觉上，最终使遥远的天蝎座β2，横向与天蝎座β1重合，躲到天蝎座β1的后边。一旦两星重合，光帆转向90°，保持这种视觉重合状态，使光帆背向重合点飞行，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接下来，Kepler要将那个使他多次偏离航线的、顽皮的石头——“暗夜信使”变成导航工具。

Kepler需要找一些纤细柔软的金属丝，使望远镜物镜固定端和飘动的“暗夜信使”连接起来。

Kepler的构想是：将金属丝一端固定空中漂浮的矢量晶体，另一端固定在物镜的中心。金属丝拉受力直指向的室女座M87方向，与指向天蝎座β1的望远镜方向，有一个固定的夹角。也就是，视觉上，天蝎座β2与室女座M87的夹角几乎是一个固定值。

Kepler计算的夹角值是：63.2322°。

一旦这个角度有变化，就说明光帆脱离航线。

解决的办法就是，将角度变化传感器与光帆飞行自动控制系统连接，光帆自动调整飞行姿态，即时恢复正确的航行角度。

Kepler走进维修仓，拯救者处于定时休眠状态。

由于拯救者个头大，他只能选择维修仓作为自己的工作休息空间，他也非常喜欢这里的材料和工具。

Kepler知道机器人都是天生的能工巧匠，自从拯救者来到光帆，工具、零件和材料归类更加整齐，维修仓变得更有条理。

Kepler没有打扰拯救者，轻轻挑选了一些太空丝线和焊接工具回到光帆中部。他想把金属丝线两端连接在“暗夜信使”和望远镜物镜前端边缘某一个固定的点上。

“那是什么？Kepler博士。”拯救者的声音响起。他早已从维修仓出来，在Kepler身后盯着“暗夜信使”，已经观察了好长时间。

“‘早上’好！拯救者。那是‘暗夜信使’，一种优良的太空原材料。”Kepler回答。

“你在用它做什么？”拯救者问。他黑洞洞的眼神追随着“暗夜信使”向光帆舱内上方缓缓移动。

“引力罗盘。”Kepler随口说道，用手指了指望远镜的前端。

“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来完成吧！Kepler博士。”拯救者将“暗夜信使”从空中抓回来握在手中，说道。

拯救者观察了一下望远镜目镜中的影像和前端物镜，转身飞向维修仓。

Kepler有些惆怅。如果有星盘在，何苦如此周折！

Kepler进入维修舱的时候，拯救者用透明材料板制作出两个半球，已经精确刨光完毕，正在用仪器在其中一个半球上绘制类似军用标靶一样的坐标刻度线，看起来与地球极地经纬线一模一样，只是刻度单位更小更细密。拯救者并没有在另一半球上边制作刻度，只是在半球的内表面涂上一层透明感光涂料。

Kepler大惑不解，但内心惊叹机器工匠的技艺。

当制作完将两个半球结合在一起的金属箍之后，拯救者拿起“暗夜信使”，用工具从上边分离出来很小的一块。

他将闪着幽兰光线的小块“暗夜信使”捏在左手指尖不停地调整着，用左手的敲击工具轻轻地高频率敲打，光芒闪烁不定。

Kepler的眼神儿远远跟不上机器人眼神的测量速度和运算速度。

最终，拯救者的动作戛然而止，左手托着那件作品，伸向Kepler。

Kepler的眼前，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在拯救者金色手掌上方悬空转动，慢慢向上方漂浮。

是导航球！不是罗盘针！

Kepler恍然大悟！“暗夜信使”导航是不需要有球心轴的！

接下来，Kepler将没有刻度、涂有透明感光材料的半球凹进物镜口内侧，将标注了坐标刻度透明半球凸面对着星空。从外边看，一颗透明球体镶嵌在望远镜的物镜一端。

之后，Kepler把“暗夜信使”导航小球放进透明球体，金属箍精确地旋紧两个半球合成的球体，并固定在物镜口边缘。

“没错！就是这样的。聪明的博士！”旁边的拯救者说道。

Kepler头一次得到机器人的赞美，微笑着看了看拯救者。

当球形罗盘里边飘动的“暗夜信使”导航球位于物镜口内侧半球的内表面时，由于与透明球体内表面的感光涂料相接触，在目镜中看起来，淡蓝色导航球将显示红色光；相反，当导航球与没有感光涂料的物镜口外侧半球的内表面接触时，就仍然保持原来的淡蓝色光。这样，视觉横向平面无法分辨的前后维度就可以一目了然。导航晶体球的上下左右的维度，通过外半球靶形坐标系来确定。

这样，室女座三维罗盘导航系统在建立起来。

Kepler再次调整好光帆航向，将坐标原点确定在天蝎座β2，通过观察导航球在球星罗盘中的位置，确定了室女座星系团M87相对于正确航向的坐标：外半球；经度角0°；纬度角26.7678°。

Kepler将该数据导入自动控制数据库，启动安装在望远镜目镜一端的传感器，光帆开始进入自动导航状态。

“Kepler博士。在我们休息之前，可以用罗盘球进行一番手动导航！”拯救者突发奇想。

“难道你想寻找海盗船长的感觉？”Kepler没想到拯救者的玩儿心这么重。

拯救者站在望远镜后边。

“左转舵1度！”他像船长一样观测角度，发出指令。

“左转舵1度！船长！”Kepler一边重复指令，一边手动调整引擎。

“右转舵0.5 度！”

“是的！船长。右转舵0.5 度！”

Kepler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光帆在浩渺的星河中划出一条笔直的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