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到冬天。
西北风怒吼着,淡淡的残阳挂在天上,积雪在人行不到的地方辐射着寒冷的光。
这时的一个电话就像一盆火一样让郑小立满心发热。
这个电话又是周家旺打来的。
他在电话里给郑小立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信息:赵华彦悄悄告诉他魏可新在渐渐苏醒!
这个消息就像晴天的一声惊雷。
一个将近一年的植物人会苏醒过来,郑小立有点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周家旺又重复了两遍,
他说他刚开始也不相信,赵华彦说得很确定,没有不信的理由。
郑小立当即就说:“老周,我们现在就去魏可新家!”
放下电话,他似乎又觉得大有不妥。
一个县委副书记这样风风火火地赶去做什么?
自己以前与魏可新又不是很熟。
如果想讨取什么口实,去了反而会坏事。
于是又打通了周家旺的电话:“老周,我突然接到县里的电话,有事去不了啦,魏可新那边你们看看就是。”
周家旺看着挂断的电话自言自语:“书记的事就是多,刚说好的事一眨眼就变了挂。”
转念一寻思刚才郑小立让他们去,也许是真的有急事,也许是变卦又不想去,管他怎想只要这位副书记在幕后支持就行。
魏可新的苏醒对付子强是致命的。
想当初魏可新受伤时,他是多么地想把魏可新救过来,让他醒过来。
如今魏可新神话般地竟然苏醒了,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家里苏醒过来,除了亲属就是赵华彦这样的老朋友知道了。
一个星期后刚刚当上市纪委副书记的岩格带着两个人把车停在了县政府的大门前。
他们是有备而来。
岩格来之前先给县委书记郭维同打过了电话。
郭维同和付子强等人早早就迎候在县政府一楼门口。
谁也不会想到岩格此次的到来是身负特殊使命。
大家在郭维同的办公室坐定,岩格就直截了当地提出有特别的事情要和郭维同面谈,所有人都暂时回避。
直到此时此刻,付子强一点都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郭维同一直就盼着想挪挪窝,上级派市纪检委来找郭维同在调动之前先考察一下他在职期间的廉政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市里的领导隔三差五地来指导工作都是常事。
屋里只留郭维同和岩格。
郭维同更没有往别处想。
他也以为是上级纪检委下来做日常的工作,也许要传达什么廉洁纪律方面的政策,或者做一些调研之类的事,就连和他想调动的事都没有往一起联系。
他刚闭上门返身坐回来,岩格就把刚才脸上还带着的笑容一扫而光,一副很正经的样子:“郭书记,我们这次来得突然,我也是临时受命。”
说到这里稍停顿了一下:“有件事,不知道你也听到点什么没有?”
郭维同瞪着一双莫名其妙的眼睛看看岩格又看看其余一起来的两位年轻人:“什么?”
“就是——付县长的事。”岩格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付县长?子强什么事?他要调走了?还是——”郭维同一脸不解。
岩格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给郭维同递过来。
郭维同闪电般地浏览了一遍那张纸上的内容,然后把目光停止在上面。
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抬起眼来很惊诧的样子:“有人举报付子强收受贿赂?这个,虽然我不敢百分百保证,但凭子强的为人和做派应该不像那种人。岩书记,这个人会不会是恶意告状?也许子强在工作中影响到了谁的利益——”
他说到这里发现屋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接他的话,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什么就变换了一种口气试探性地:“岩书记,你们的意思是——?”
“根据市里的安排,我们决定先接触一下付县长,和他面谈一次,先听听他怎么说。”岩格很利落地向郭维同讲明了他们的目的。
郭维同略一思索:“也好,这样对同志还是对领导干部都是一次坦诚相见的机会,但愿子强不是那种人。”
岩格也顺着他的口气:“但愿如此,我们也这样想。不过根据组织程序,下一步的调查肯定是必不可少的,还需要郭书记给予大力的支持。”
“好,没问题!如果子强是清白的,组织部门也好给他一个清清白白的结论和证明。”郭维同很赞同地点着头说。
“那好吧,郭书记,暂且还需要您回避一会儿,等我们和付子强县长谈完后咱们再交换意见,好吗?”岩格很和气而谦虚。
“好吧,我现在就出去把子强通知来,你们就在这里和他谈吧。”郭维同一边站起来一边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向外走去。
岩格对与他一起的两个人说:“子强同志现在是一县之长,我们要尽量地说话温和,再,你们要把录音和笔录做好,在以后作为一个重要的依据和量事标准。”
两个人一边从包里往出来拿记录工具一边齐声说:“知道,岩书记。”
他们刚刚摆弄好,门就被慢慢推开了。
付子强走进来,脸上似笑非笑地和他们打招呼。
岩格也礼貌性地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付子强挨着门边顺势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岩格就渐渐把话题拉到了主题上:“付县长,你猜到我们和你要谈什么吗?”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都投到付子强的脸上。
付子强调整了一下坐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一副茫然的样子:“不知道。不会是郭书记要有工作变动了吧?”
岩格微笑着语气也很亲近:“与郭书记没有关系。”
“那是——?”付子强没有了自然的笑容,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还带着掩盖不住的惊悸。
岩格也不想一句就直接点出来:“老付,你真的没有往你自己身上想过吗?”
从付子强的面孔上可以看出来他那极度的忐忑与不安,强装笑了笑:“和我有关?没有想到。”
“对,这次就是专门来和你有事。”岩格的回答非常肯定。
付子强茫然地看着大伙,既想弄明白来意又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他没有说话,等着岩格继续和他说。
岩格也不再拐弯:“老付,既然我们已经都坐在这里,就开诚布公地谈吧。作为市纪检委这次和你约谈的负责人,有义务也有必要向你郑重提醒,你要实事求是坦白地说。按党的组织纪律我们都要对约谈对象的陈述进行录音和记录,明白吧?”
现在的付子强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岩格说的这些话不难理解,已经可以确定不是谈好事,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只不过要比他想象的来得快了许多。
岩格看了看其余两位同事。
两个同事给他回了一个眼神,意思是已经都准备就绪。
岩格往正坐了坐很温和地:“好吧,我们言归正传开始吧。付县长,你在任冯阳县政府县长这段时间期间有没有接受过别人的礼物,也包括钱财。”
付子强似乎已经早已想好,不假思索地摇头说:“没有!”
这一声回答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诧异,更多的是震惊。
他们的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在询问之前,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两手准备,一手是接受付子强的承认,一种就是被付子强否定,当这种否定出现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不适应。
岩格知道付子强回答这一句的关键和重要,不免又重新加重语气提醒了一遍:“付县长,你好好想想,想好再说。你的陈述我们可都是要记录在案的。”
付子强正眼看着严格语气很低沉,没有了刚才的那种轻松:“我没有!既然组织找到我了解情况,作为县长,一名多年的共产党员,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把真实的情况讲出来。前段时间有一个叫田广荣的包工头曾经在我未知的情况下别有用心地用三十二万元钱给我儿子出国留学交了学费。”
岩格插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以后做了什么?”
付子强把眼光移开:“就在去年冬天后些时候我才知道,当时候我一下凑不到那么多钱,到今年做通我妻子的思想工作才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到这笔款项。”
“你的意思是这笔款项已经还给了那个包工头?”岩格紧接着又问。
“没有。”付子强这次回答的更是利落且干脆。
三个人不免又一齐把眼光投到付子强失神而忧愁的脸上。
付子强又说:“我在前些日子把田广荣叫来给他钱,没想到他说啥也不要拒绝而去——我正发愁这件事,也好,组织找到我我也没必要再为此事犯愁了。钱就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可是——”岩格想了想又问道:“你说给过他是他不要,可有什么凭据?”
“有,我知道这种事不是凭嘴能说清楚的。”付子强回答得非常肯定且十分干脆,“我都把还他钱的全过程都录了音,录音机和钱都放在一块。要不要我现在拿过来?”
岩格想了想:“一会吧,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我还有第二个问题需要向您澄清。田广荣没有收这笔钱那说明他是心甘情愿,但是,付县长,在他为你儿子支付了那笔学费以后,你有没有利用你的权力资源为田广荣办过他想要办而又办不到的事呢?付县长,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十分重要,你要好好想仔细再回答。”
这一次,付子强没有了刚才回答那样利落,倒是显得很踌躇而且犹豫,像是在心里纠结什么。
过了大约有不到二分钟的时间。
室内的空气异常紧绷而且沉寂,就像时间凝固了一样。
他非常清楚田广荣竞标的事是与他有关。
但一种侥幸心理紧紧地像缰绳一样勒着他。
他知道说出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他又戒畏不主动说出去,一旦事情后来败露便会罪加一等。
他挣扎在欲说而又心存侥幸的痛苦之中。
在困苦的纠结中做着艰难的取舍。
滴滴答答的时间就像万马厮杀时的战鼓在催促着他。
短短的二分钟对于他来说好漫长,好急迫,好难熬。
对于在座的其他三个人来说也一样地焦急和煎熬,一种预感不约而同地产生出来。
看上去付子强可能是有问题,要不然他不会这么犹豫,这与他刚才的说话风格截然不同。
付子强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在短短的时间内勇气终于排除了侥幸的杂音。
他长出了一口气很悲催且懊悔:“我在他招标冯阳化工厂建设项目的时候曾经给县城市建设局的局长楚秀青打过一个电话。”
三个人不由地都警觉起来。
岩格随即重复地问:“电话?”
“是的。”付子强低着头声音不大:“可以说是一个违反原则的电话。”
三个人听了不由地面面相觑,心中倍感惊讶。
付子强又说:“我让楚秀青尽量把工程交给田广荣做,反正谁做也是做。——对不起,我犯了违反组织原则的错误,我恳请组织给予我处分。”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岩格说,“付县长,后来,楚秀青按照您的意思办了吗?”
付子强无力地点了两下头。
所有的问题已经再不能更清楚了。
岩格他们顿时哑然,还能再说什么呢?
看到付子强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岩格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说:“付县长,你这样做是违反组织纪律的,你知道吗?”
付子强慢慢地抬起头来把眼光投向窗外,望着窗外的灰蒙蒙的远山说:“知道,一时糊涂做了件错事,但是,岩书记,我当时候是——”
不等他说完岩格就插上了话:“不管是遇到什么情况,无论你有多少种理由,你的错是无法弥补和挽回的,付县长。”
岩格的语气很沉重,表情显得很惋惜。
“是。”付子强的目光快速地避开了岩格无奈而凄楚地应了一声,“我诚恳接受组织对我做出的一切处理决定,我认了。”
我认了三个字不难透露出付子强心中的苦衷和难言之隐。
但是,在组织纪律面前,在法律制度面前显得那样苍白和无力。
接着,岩格他们跟着付子强到他的办公室提取了所有的证据材料,包括录音,还有沉甸甸的一袋现金。
在岩格他们带着付子强离开县政府的时候,政府各部门的人都悄悄地探头在窗户上往外照。
不知道众人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郭维同把岩格他们送到楼外的车上。
可以说,这是接待上级领导的最高规格。
除了直接上司,市长,市委书记,省领导,岩格一个小小的市纪检委副书记能被这样恭维不能不说是他的荣幸,不过好好想想,之所以这样做也可能郭维同等机关工作人员是对法律的敬畏吧。
他举起手来向岩格他们作别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异常肃穆和沉重。
他最后把目光落在付子强无神的脸上,只看到一脸的苦涩和沮丧。
他们这一去不知会给他带来什么。
那一刹那间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了昨日的雄风和自信,就像一个被人扒掉衣服一样地难堪,更没有了往日的那股子凌然不惧的英气。
春节即将到来,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冯阳,整个宁州,却丝毫掩盖不住付子强留在冯阳县的失败。
正如大家预料的那样,付子强被免去了冯阳县县长一职,暂由郑小立代理。
付子强被开除了党籍并给予了行政撤职,保留公职另行安排的决定。
有的人说上级处理干部够严厉,付子强对田广荣行贿之事既不知情又主动抵房还款,按说应该保留县长一职才合理。
还有人说付子强利用职权为受贿对象谋取利益,应该连他的公职也拔掉,就像雷霆钧那样让这种败类从人民公仆的队伍里消失。
不管怎样议论,都是普通人众说纷纭。
只有上面的一纸文件才能给出最权威最具全面的严正而合法的处理结论。
当春节的鞭炮和礼花响彻在冯阳县城上空的时候,没有几个人再能想起付子强那个曾经敢想敢做的父母官。
他兴致勃勃地来信心百倍的做,又在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曾经逐梦的地方。
也许以前那些玫瑰色的梦幻不再那么美妙和温馨。
徐艳丽没有因他的到来有过一丝一毫的快乐,更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留下一丝一毫的怀念和忧伤。
或许心中多多少少会那么一点失落和遗憾,毕竟付子强是个有能力也有魄力的汉子,毕竟付子强在她心中已不是以前的负心郎。
然而,付子强这个年注定过不舒展。
同时还会有几个人心中也不会太安静。
一个是楚秀青,他要等待上级的处理。
一个是田广荣,上级撤销了他的承包项目,终止了化工厂的工程承包协议,并公告在来年开春要重新进行招投标。
只是有一个人,他自己也说不出是该为之庆贺,还是应该为之烦恼。
那就是赵华彦。
招投标的事毕竟是他亲手操办,也当然逃不脱组织纪律的追究。
此其忧心也。
另一面,他举报作证能主动向上级认罪并揭发招标黑幕,理应受到宽大处理。
再加上郑小立托周家旺传来鼓励的话,也算勉强能在大年初一安安心心地吃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肉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