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灰色麻布衣,巾帼髻的女子英姿飒爽站在德府大门前。她抬头看着红色大门上牌匾的字,与上回不一样,现在不止是认得,还对这两个字再熟悉不过了。
容碧颜沉稳的步子,踏上台阶,小心地从袖子的内口袋掏出一封信,撰在手里。
四年了,幽天五年,她回到了这里。天下之大,此处容身。与三年前乘马车离开前去无宗院,现在她独自一人徒步归来,用时相差不多。
容碧颜盯着面前漆红的门,抬手轻叩了两下。
吱!门被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半探着脑袋,他额头前的头发微卷。像有无形的细绳微上拉卷着他的上唇,仿佛天上落雨滴都能稳稳当当接住。
小厮抬眼打量着前面那人,一身灰麻衣,上衣收缚在腰带里,下裤收到长布靴子里,鞋边上沾一些灰,而鞋面甚是干净。如果不看她的巾帼髻,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子。
小厮瞧着这面庞似曾相识,是有几分像郡主的贴身侍女。看罢了书信,便领着她往宅内走去。
容碧颜轻步走着,穿过回廊,只瞧见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岁上下年纪的男子,他面庞倒是有几分眼熟。她脑里回想着,便低声试探道:“小哥?”
那男子冷峻的面庞,径直疾步走着,擦身而过。
见此,容碧颜心里生疑,想来是石青不认识自己了。
小厮带着容碧颜穿过一个假山上种着叫不上名的花草的小院,那花草一股淡淡的香气令人迷恋。
再进一重院,小厮在门前轻敲了三下,微弓着腰,开口道:“禀世子,说的人来了。”
“让她进来。”
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离门有一段距离。
听罢,小厮便恭恭敬敬地推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切的行为神态,无一处不在显示着他对这个屋里主人的细心、恭敬。
容碧颜看着小厮转身往来时的路返去几步后定站着,才知晓是让自己一个人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座椅、架子上的瓶罐,哪有什么人影。愣了一下,转眼看到墙面上一扇不显眼的门,才急着提步上前,推开门。
见座上男子,石青色的长袍,领子、袖口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束着一条细花底纹锦带。浓黑剑眉下是幽深的眸子,眼睛微垂着的眼尾,匀合了厉色。
杏目蕴着明亮的光彩,鼻翼多肉而微宽,配上浅薄的双唇,又是恰到好处,分明的棱角添上些温蕴,大致还是上次见时的模样。
容碧颜双手叠于前胸,大方鞠躬行礼,脆声道:“容碧颜拜见世子!世子千安!”
“平礼。”孟籽参世子扬声说道。
他目光瞧着容碧颜,“现今,你就在郡主院里做事。如遇到什么事,可到这间屋子,用密语写下来,放在暗盒中,这是钥匙。紧急事,则另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话说完,世子伸出的手,打开手掌,他的手掌心上面静躺着一根细小的钥匙、一枚指甲大小的圆形印章。手掌上的印记鲜红,看得出是刚刚抓印章在手里时印上去的。
容碧颜一眼看到印记,这个印记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几年在无宗院的书信往来,都是盖的此章。而今听世子的话语,她人本就不笨,心里便了然。尔后,恭恭敬敬道:“是。”
在无宗院的学习与练功,关于胜土兰国的文字。世子一一问,容碧颜一一回答。
“我妹妹近身侍女现今有三人,她们三人都是以花为名。你就叫孟越桃,可否?”孟籽参世子目光炯炯,话语平和,上一刻的冷峻,现在仿佛聊家常一般。
容碧颜鞠躬行礼道:“谢世子赐名。”
世子沉眸,细想了想安排,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继续说道:“没有什么事的话,可退下了。门口小厮会带你去见我妹妹孟灼灼郡主。”
“是。”语罢,容碧颜轻步退出了房间,轻轻拉上房门。
容碧颜跟着小厮绕过一池水塘,曲折的石板路,穿过假山,上面垂挂着的藤蔓长度恰到好处,不用担心会触到头上。藤上开着细小的黄花,花香似有还无,甚是好闻。
二人走近一处水榭,听到少女叮铃的笑声。一个穿水绿色衣衫,双平发髻的少女正婷婷站立在玉石圆桌边上,她玲珑的小嘴轻轻抿,浅浅一笑,精灵中又俏皮万分。杏目巧盼,脸上甚是得意,像是被宠坏的孩童一般。
小厮低声提醒道:“这就是小姐。”
容碧颜上前鞠躬行礼道:“孟越桃拜见郡主!郡主千安!”
正眉开眼笑的孟灼灼郡主一回眸,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着装可以说是怪异的姑娘,叮铃地笑着道:“平礼。”
待孟灼灼郡主瞧见她抬头时,不由地后退两步,拉着一旁的丫鬟,兴奋高喊:“川红,你快看这新来的丫鬟!快来看。”
容碧颜被郡主这突然一叫唤,不知是怎么了,心里一紧。
此刻,被郡主拉着手臂的丫鬟也抬起了头,目光一迎。她的脸如孩童般的圆润,泛红的面庞,明亮的眼睛,楚楚动人,柔弱中带着几分媚色。两人对视,确实有几分相像。
“你们两人是不是像在对着镜子?!”孟灼灼郡主高举着手,蹦跳着到石凳旁,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一脸得意道:“对吧!”
尔后,孟灼灼郡主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一旁站着的小厮:“是大哥说的新来的侍女吗?”
“是。”小厮恭敬搭话道。
“哪里来?”
“回郡主,无宗院。”孟越桃展眉,平静答话。
“越桃……嗯,我那大哥竟是爱给人取花名。呵。”话说完,孟灼灼郡主又忍不住一阵笑。
尔后对着身旁丫鬟道:“川红,你不必陪我了,带她去织库拿上几身衣裳,我可不喜身边的侍女像个男子般。
带她去看要做的事,你可切记要说清楚了。落下哪一件事,我可不轻饶你。”
“是,小姐。”孟川红盈盈一俯首,便起身对着孟越桃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我看你应该比我年纪小些。你老家在哪儿?”孟川红在前面带路,回眸问道。
“无宗院。”没有过多解释。从现在开始,容碧颜就是孟越桃。
她眼睛环视着,留心地打量着,从现在开始,这里将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地。忽想起安坊,由不得一阵鼻酸,虽然他们的大仇得报,但这世上自己已然没有了亲人。
“是一出生就在无宗院?无宗院向来是男子修行的地方,倒是鲜少听说有女子的。”
孟川红话语间,推开了院子的大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大院子,“这里是小姐住的院子。”
入眼帘的垂绿杨柳,佳木笼葱,小假山上搭着奇草仙藤,异香扑鼻。
“院东边三间房,一间是小姐休寝,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小姐喜爱之物。”孟川红纤纤玉指逐个点着讲与孟越桃,又拉过她的手儿,往院子西边走去。
继续指了指面前几间屋子道:“往里一间房是孟媚世、孟玉茗的房间。左边这间房我住,还有一个床空余,你可以住。你看是否合意?”
说话间,门被推开,外间的一张床,边上堆放着杂物,床边一道薄墙隔开半个屋子。两人穿过薄墙,里面一张空荡荡的床上叠放着崭新的被褥。
孟越桃抬头看着床头一扇小窗,窗户上疏影斑驳,那里的光线,外面似乎是个玉树葱葱的院落。沉眸一寻思,大妙。便点点头道:“皆可,听川红姐姐的安排。”
“我瞧着你的脸,像小姐说的,真是越瞧越像,忍不住多亲近些,话也自然便多了。”孟川红说笑间,多打量了几眼孟越桃,满眼都是笑意。
说话间,她的手拉过孟越桃的手,眼里闪着的流光,羡慕道:“不过你这双手可真美,多希望我也能有这样的一双手。还好,咱们小姐对侍女很好,我们几个不需做什么粗活,你这双手还是一样美美的。”
“嗯。”孟越桃轻点头不语,看向自己的手,这些年在无宗院的艰辛。心里暗想,不细看这双手,常人谁又能知道这是一位武者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