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邺城,含章堂,白天,内景。
含章堂的这场君臣合 欢同之前的任何一场宫宴一样,越是微妙的关系,就越是刻意的去妆点场面。
眼前是一个大阵仗的乐舞表演,舞女们一水的茜素红广袖宫装,身姿窈窕,旋舞如蝶。她们脸上挂着浅淡的矜持的笑意,要微微取悦一下宾客,却不能太过欢情恣意。她们轻挥玉臂,让衣袖徐徐铺展,掀起香风阵阵,随即缓缓遮面,作欲擒故纵的把戏。忽又回眸转身,低垂螓首,见得那一双青翠娥眉,如一弯浅淡的新月,悬在光洁的额面。乐声似乎进入了一个小高潮,她们微微侧目,令笑意略浓一点,与乐曲的意境情调更加契合,也衬得年轻的脸更加粉雕玉琢,吹弹可破。
伴随着轻歌曼舞,殿中丝竹大振,管弦齐作。怀抱琵琶的宫娥轻拢慢捻,珠旋玉转;临案对琴乐妓的素手轻扬,哗然轩昂;手持洞箫的美姬纤指如兰,袅袅怨慕。丝竹之声糅合成和谐美妙的声色,让大殿中的人们陶然欲醉,心潮起伏恍若潺潺春水动荡生波。
殿外爽朗清澈的阳光穿过鲛绡帷帘,更是让这殿堂多了几分瑶池仙境般的迷醉幻彩。
坐在龙椅上的孝静帝元山见瞟了一眼龙椅之下,为首的座次空空如也——高澄未来参宴。
因为权臣高欢的扶植才得以做了皇帝的孝静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是却无奈被高欢父子操控。玉璧一战,高欢饮恨而终,如今东魏的实际掌权人就成了高欢的长子高澄。所以,可以断定,宫宴上的每一次觥筹交错和把酒言欢,都是让他假笑到让脸发酸的虚与委蛇。
“去请大将军了吗?”孝静帝元善见悄悄问身边的内侍。
“去了,细算时辰,就要回来了。”内侍凑近元善见,低声回答道。
孝静帝平静的脸上顿时露出复杂的神色,如果高澄来了,就说明自己最近没得罪他,一则以喜;可是他来了,自己又要压着一股怨气,与他假意赔笑,这种寄人篱下受人操控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想到这里,不禁一则以忧。
内侍向他手中的鎏金伎乐八棱银杯中倒满“白堕酒”,孝静帝仰首一饮而尽,酒的辣味冲击着他的喉咙,他却感觉味淡如水,心早已经麻木了,喝得是水是酒又有什么分别。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总是这样威福自已,目中无人!”孝静帝道,“再给我斟满!”
陛下发怒了,小内侍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孝静帝,小心翼翼地向杯中斟满。
虽然高澄是东魏实际的掌权人,但是名义上的君臣之分却不能不维系,高澄的缺席的确令许多人感到意外,其中当然包括一向耳目灵通的高淯。高淯是高澄一母同胞的第四个弟弟,高欢的第八个儿子。在以容貌俊美而著称的高欢家族中,他的风采也绝对冠绝诸兄。与其他几个兄弟不同,由于天生体弱,他的脸色总是略显苍白清癯,幸而他的五官挺拔分明,所以不仅不显薄命之相,反而使他显出一种迥异于众人的温文风度。
望着那空荡荡的坐席,高淯心中也感到纳罕和不安。
“八叔叔,父王似乎没来。”正在疑惑之际,身边的小长恭悄悄附他的耳畔,道出自己的疑惑。小长恭现在还不知道,他将要见证着一场鲜花着锦开场却杯盘狼藉结尾的荒唐宫宴。
高淯转头望着小长恭,只见他一脸认真地模样望着自己,于是说道,“今天是陛下的千秋日,父王一定会来的。”小长恭是高澄的第四个儿子,七八岁的年纪,清秀得如同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肌肤莹白如冰雪,在阳光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双眉如含烟叠翠的春山,秀丽修长,高耸如鬓,褐色的双眸微微深陷,让瞳孔流溢着如琥珀般的光彩——这要是一旦长成人,该是能引得多少怀春的姑娘驻足相望。每当想到这里,高淯都不禁心中暗暗赞叹。
“高远,高泽,昨天大将军说过要来参宴,本王没记错吧。”高淯转身向身后的侍卫问道。
高淯身后有两名身手不凡的侍卫——名为高远、高泽的兄弟两个。原本也陶醉在箫声中,流露出少见的放松神情,忽得听到主子贸然发问,高远即刻回复道:“是的,殿下。属下还记得,大将军说要给陛下准备一份贺礼。”
“我也记得是这样。”高淯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忽得听到一缕低徊杳渺的音色婉转而起,人们顿时感到耳目一新。这声音之哀凄缠绵,如黄昏时分,孤鸿飞雁徜徉于天际;如夕阳余晖中,神思天外,漫步云端;再如微风细雨中,嫩枝低垂,绿柳漂绵。
这是元宗云正在大殿中央奏箫以娱宾客。
殿中悄然无声,哀婉缠绵的箫声畅行无阻地萦绕其中,似乎每一个人都陶醉在他的箫声里。可人世间,毕竟是悲喜哀乐各不相同,清闲拘束各不相通,所以,同一场琼宴的浮华绚丽背后,是老树根一般盘区错节的关联与纠缠。
说过孝静帝,再说说眼前吸引了众人目光的元宗云吧。云宗云是东魏皇室宗亲元宝明家的公子,出身贵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仪表非凡,人人都要高看一眼。然而,与其他元氏宗亲不同,因为元宝明的亲兄弟元宝炬如今在关西(西魏)践祚称帝,与眼前东魏的孝静帝分庭而坐,使得流落在东魏邺城的元宝明元宗云父子处境维艰,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孝静帝的微妙关系。所以,此刻正在奏箫的元宗云表面娴雅从容,而内心未必如他的箫曲一样平缓如柔丝。
在悠扬的箫声里,高淯问小长恭:“今天元宗云公子所吹的《暮云飞雁》与之前有所不同,孝瓘可听出来了?”
宫娥们轻盈的舞袖翩若云霞,透过眼前宫娥慵懒缱绻的舞姿,高长恭的目光落在元宗云的英俊的面容之上。元宗云形容俊雅,风度翩翩,但是高长恭却总觉得他沉静的外表下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诡秘。
因为不久前的一次宴会上,长恭无意间看到了一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