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笑声，苏寻和蓝若雪齐齐看过去。
来的人是苏家二公子苏煜。
“二哥？”苏寻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有娇妻美眷作伴，就不欢迎我这个做兄长的了？”苏煜调侃道。
“哪有？二哥刚刚升迁，定是事务繁忙，你能来看我，自是欢喜。”
“欢喜就好。”苏煜看向蓝若雪，“这就是弟妹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蓝若雪迎上他的目光。
按常理来说，一个男子看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应该避讳，蓝若雪偏不按常理来。
苏煜看着她，她便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四目相对，互相审视。
他双眸如鹰，深沉、犀利，她双眼如泉，明亮、清透，清透的表象之下又仿佛深不见底。
两个人就那么看着，竟有剑拔弩张之势，苏寻轻咳了一声。
苏煜率先收回视线，蓝若雪说道：“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今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我今日是特地来找弟妹的，近日难得空闲，今晚就在听雨轩用膳，我们兄弟二人说说话叙叙旧，小五你去让厨房加两个菜。”
这明显是要支走他，苏寻有些担心，“二哥，你别为难若雪，她……”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护上了，弟妹若行得正坐得端我为何要为难她？我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吗？”反过来说，若她行事有亏，该敲打还是得敲打。
“自然不是。”苏寻有些踌躇。
“你怕他把我吃了？”蓝若雪插话道，“放心吧，我硌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下嘴的，你告诉厨房我要吃酱鸭、芙蓉鸡、翡翠鱼、琉璃丸子。”
得了她安心的眼神，苏寻这才离开。
看着苏寻走远，苏煜说道：“我这个兄长的话还没有你的话好使。”
“不服气啊？那你让他把我休了跟你成双成对，也许他就听你的了。”
这叫什么话？苏煜不可置信地看着蓝若雪，“不愧是敢让宁世子坠楼的人，什么话都敢说。该说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想破罐子破摔？”
“谁是破罐子？我？还是苏寻？”
本是想出言试探，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苏煜知道她的心思绝对没有那双眼睛看着清澈。
宁睿一事，蓝若雪虽然不算理亏，但毕竟给将军府惹了麻烦，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
“侯府的人去找你了？”蓝若雪问道。
苏煜：“你说呢？”
蓝若雪：“我说什么说？不是你要找我说吗？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苏煜：“江公子说宁睿出言不逊，你怀恨在心，在他下楼之时，施计让他坠了楼，伤了脸。你可知若侯府来追究，将军府该如何交待？”
“当时确实是有些冲动了，事后也有些懊恼。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摔跟头，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拔了他的舌头，撕了他的嘴。”
蓝若雪语气平平，脸色如常，苏煜看不出来她只是随口说说还真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所言即所想，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
他忍不住提醒到：“苏家人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弟妹既入苏府，当谨言慎行。”
“磊落只对磊落人，若遇叵测之人，以磊落相待，岂非蠢也？”
“人心隔肚皮，管不住别人是否磊落，只求自己以磊落待人。”
苏煜为官数年，自认为阅人无数，可面对眼前人，倒像是雾里看花。她年方十八，一个养在深闺中小姐，居然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明明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她主导，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蓝若雪见他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她习惯了，这些人总是心眼儿多，又爱胡思乱想。
既然他来是为了说宁睿的事，那就把这事儿说明白。
“昨日之事，毕竟是宁睿出言轻侮在先，我认为但凡宁家人要点脸都不应该来将军府讨要说法。若他们不要脸面找上门来，把我交出去便是，不必为难。”
“说得简单，若真把你交出去，你让旁人怎么看？我苏家女眷被人欺负了去还要双手奉上吗？”
蓝若雪灵光一闪，说道：“我倒也算不上苏家女眷。”
“这话怎么说的？弟妹既已嫁进将军府，还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苏煜明显不悦。
蓝若雪睨了他一眼，说道：“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将军府不假，但是当晚苏寻就给了我一纸休书，所以认真论起来，我的确已经不算苏家女眷了。”
“竟然有这回事？”苏煜明显被惊到了。
“所以苏寻让我难堪，我有理由记恨，然后蓄意挑拨苏宁两家，宁伯候如果找上门来，把我推出去便是，绝对不会连累将军府。”
这是已经替将军府想好了退路，苏煜自诩阅人无数，却半点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
江寒蠡去找他的时候，他猜测过蓝若雪是不是故意与宁睿交恶，让将军府难做，这才迫不及待来听雨轩探探她的口风。
从蓝若雪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小人之心了，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时候苏寻竟然已经写了休书，可是方才两个人明明相谈甚欢，到底在搞什么？
“那倒也不至于。”苏煜神情温和了些许，“苏家还没有窝囊到那种地步。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宁家若是光明正大地找上门来还好应对，就怕他怀恨在心又没脸上门，暗中使绊子。”
蓝若雪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睿委实算不上君子，至于是不是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抱歉，昨日之事，是我莽撞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目光灼灼，眼神真挚，倒不像是假话。
苏煜没再说什么，整件事情，归根到底是宁睿欺负到苏家头上，她选择还击本没有错，只是担心她别有用心。既然是他多虑了，宁家若一定要为难，那也只能迎难而上。
晚饭的时候，苏煜和苏寻时不时说两句，蓝若雪只管埋头吃，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她吃得津津有味，苏寻顿时觉得面前的粥不香了，苏煜也不知什么时候光看她吃了。
琉璃吃得丸子嘎嘣脆，酱鸭直接用手掰了腿，不如女子优雅，不似男儿粗犷，自然流畅，恰到好处，不仅不让人反感，还多了几分真性情。
感受到被注视的目光，蓝若雪抬头，“你们看我做什么？看菜啊。”
“弟妹真是与众不同。”
“难道有谁跟别人是相同的吗？”
“自然……没有。”
蓝若雪耸耸肩，“既然没有谁跟谁是相同的，那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嘛。”
“的确，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但为人处世、言谈举止总有共通想似之处，弟妹知道我说的什么，又何必装糊涂？”
“怎么就装糊涂了？为人处世，言谈举止不过是迎合普世规则的表象，表象之下，其内心深处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呢？人心多变难测，终究是不同的。”蓝若雪感叹道，“世间万物，不变者，变化也；普罗大众，同者，不同也。”
“谬论！”
“若雪所言不无道理啊。”苏寻说道。
“字字句句都在理，合起来便是左顾而言他，也就只能忽悠你。”
“原来如此。”苏寻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理论明明他在理，最后都是以理亏告终，原来是被绕进去了。
蓝若雪：“他说你傻呢？”
苏寻：“不是你当我傻吗？”
“绝无此意！”
有苏煜在，苏寻终于堪堪扳回一局。
两人你一嘴我一句的拌着，苏寻阅历少，常年生病脑袋不那么灵光，根本不是蓝若雪的对手，总是被弄到哑口无言。
蓝若雪呢，与他论，但不与他争，点到为止。
苏寻论不过的时候会有点小孩子气，蓝若雪也不计较，一笑置之。
世人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为夫妻相处之道，苏煜反倒觉得苏寻和蓝若雪之间的相处之道更令人心驰神往，竟生出几分羡慕来。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苏寻跟以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大约就是“生气”，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可是那休书又算怎么一回事？逞一时之气？还是另有打算？
苏煜离开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晚风习习，蓝若雪将人送到门口。
苏煜从怀中掏出蝶恋花簪，“若是缺钱，去账房支，拿这个抵两壶酒钱委实是大材小用了。”
“我只是忘记带钱了。”蓝若雪有点窘迫。
难得她还有点寻常女儿家的样子， 苏煜笑笑，消失在夜色里。
金簪是苏府送出去的聘礼，不说价值连城却也是不可多得。江寒蠡把这个摆在苏煜面前的时候，他当时就蒙了。
他说：“你们家新夫人用这个抵了两壶酒钱，暴殄天物啊，将军府已经财大气粗到这种地步了吗？”
苏煜被呛到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个女人要么没脑子，要么没见识，要么就是个祸害。
现在看来，她不是没脑子，不是没见识，也不像是个祸害，更不像一个安守本分之人。
没有丝毫杂质的双眸之下不是纯真无邪而是藏巧于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