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不知是何时辰,林子里一如既往的昏沉幽森。
冷却的空气没能抑止她一身疼出来的冷汗,腰,背,腹,足……无一不疼,无休无止折磨着她。
倦目微睁,懒懒看了一圈周围的积雪,还不算厚,但已可分辨出哪些为实物,哪些为虚幻。
她起身,只顺着那些枝干落了积雪的大树走去,略去不着银白的草树。
远远看去,前方一条道上两侧皆是白霜冷雪,酥软绒雪覆在她的睫上,抖落成水,映出她豁然笑容。
那处,应能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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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令隐路鬼的动作缓慢许多,铁鼠已在他身上留下数道抓痕。
末几,他再次倒挂树上,展开斗篷,更露出满口尖厉的兽齿,似要以命相搏!
铁鼠定在下方,举目而视,被他狞恶的表情吓了一跳,刚想起身先攻,对方却突然飞扑而来!
漆黑斗篷下迷幻青烟绕进结霜的空气中,蒙上了铁鼠防备不及的双目。
他急急退却,背脊撞上了粗壮树干,震落带雪枯叶,哗哗砸下。
长剑对准紧锁的眉心凛凛刺来,临近时,铁鼠听见一声哐当,似有硬物打落了长剑。
他揉搓双目用力瞪大,模糊视野中依稀看见右手边有三个人影缓缓靠近。
“就是他,就是他带走你家夫人的!”洛小云指着黑袍人,高声道。
一见到来者,隐路鬼心思瞬间错乱,足在雪地印出退却之意。
仅仅两步后退,已见其中一人袭至跟前,眨眼的间隙喉咙被劲力所控,身躯继而被狠狠甩倒在树根上。
容不得隐路鬼缓和片刻,一只锦缎银边的黑靴重重踏上他的胸膛,一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一嘴的尖牙。
力道仍在不断加重,隐路鬼抽着眼尾,喉咙深处不断涌上腥甜,卑微蝼蚁般仰着居高临下的男人。
狸吾斜斜觑了一眼旁处呆愣的铁鼠,足底一震,隐路鬼的肋骨三根断裂,连一声痛快的哀嚎亦不给他。
狸吾一句话也没有,像是提着猎物一般,一路拖着隐路鬼走近怔怔无言的二人。
‘猎物’被扔在脚边,麒麟和洛小云才回神,低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知晓主人的意思。
铁鼠心中一阵乱,复再揉眼,而后与他交目,从深黯眼底看到了他巨大的愤怒,令人发毛。
“你这般看着我也无用,这件事不是我做的。”铁鼠惴惴难安,只好先与他解释。
狸吾虽还是审着他,但明显因他的话缓和了目光,半晌后,才开了口:“花绫临和你那该死的父亲?”
铁鼠无法辩驳,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睛,算是默认。
“人呢?”他上前一步,怒气压抑。
谁?白沐雪?还是花绫临?……
铁鼠辗转片刻,如实道:“花绫临和父亲还有他……”他指了指洛小云脚下的隐路鬼。
继续道:“一直都在那破屋底下的暗室里,已被我毁了,怕是早已逃离了。”
“我不是说她。”狸吾加重了语气。
铁鼠面目慢慢垂下,没去看他的脸,竟带着歉疚吐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与他们本就是一路人,既都知道暗室,还不知道雪儿被弄哪里去了!”他说着说着便藏不住担忧,高声质问。
“先前是在暗室里,我将她救出来后遇到了隐路鬼,此刻,她应当也困在这林子里。”
洛小云听罢,蹲下身去揪隐路鬼的衣襟:“喂!快点将林子恢复原样!喂!”
奈何手中俘虏早已昏厥不醒。
铁鼠倏然起身:“我去找她。”
“不必,离她远点,我可不太相信你。”
狸吾冷目撇他一眼,颀长身躯自带无声压迫,背他离去,往树林更深处寻去。
麒麟略带复杂的目光,只敢在铁鼠身上停留一会儿,继而轻声道了句再会,与洛小云一同扛着隐路鬼,随在狸吾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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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多,融得快,三人往积雪树上看去,许多已化作水滴下,也浸化了地上的雪。
狸吾不禁加快了脚步,迫切的心已半刻静不下来,几乎顾不上跟随的人。
直到麒麟从身后喊了他一声。
“怎么?”
麒麟指着脚边半融的雪,瞠目道:“这地上有血迹……”
狸吾忙不迭跑过去,细细瞧过才发现血迹不止一处,一排若隐若现的足迹也带着斑斑点点的暗红。
他的心,惊惶难安,顺着足迹探去,足印越深便是她离自己更近了些。
是她么,盼是她,又盼不是她。
足迹消失在一棵苍天古树旁,狸吾提着心朝树后走了过去。
脆弱的雪,被他踏于足下,顷刻软成一滩水,形成细微的踩水声。
待他视线转移至树后,立刻被遗漏的白衫引去了注意,迈进一步,眼前骤然出现一根细长的冰锥!
那尖锐锥头险要刺入眼睛,所幸被他堪堪躲开,只在俊朗面容划出一条细细的割痕。
洛小云和麒麟忙要上前,一步未进已急急滞下,只因那树后偷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沐雪。
拿着冰锥的手被狸吾截住,白沐雪满目震撼,回也回不过神,呆呆傻傻望着他。
这一刻,狸吾才松懈一口气,松开她的腕,去擦她眼角汹涌的泪花。
原来,见到他,自己便已丢盔弃甲,哪里还有傲气和冷静,统统都成了委屈和隐忍,她抽噎着轻推他。
怨道:“你这没良心的,现在才舍得找我!”
任她诸多抱怨,身子已蜷在他怀里,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掌心紧紧攥他的衣襟不肯撒手。
狸吾抱过她发抖的肩,不停轻拍她的背,顺她缓不过来的哭腔。
“不哭不哭,怪我来得晚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许是一直绷紧的神经懈得突然,许是所剩无几的力气全用在那一声骂言,许是有他在,不必坚强。
白沐雪禁不住脚下踉跄,在他怀中昏昏然倒了下去,再叫不醒。
狸吾骇然,顺着她倒下的姿势蹲下身,将她双腿架上臂弯,便瞧见了脏污的白裙留着未干血迹。
他不知她伤在何处,除了额上有个红肿的包外,也不见哪有出血,那这一裙子的血是哪里来的?
直到这时,洛小云才惊醒,想起自己还未告知狸吾有关喜脉之事,可眼前这情况十有八九是不行了……
他踌躇,不敢言,怕狸吾怪罪,亦不敢瞒,怕还有一线生机。
麒麟发现他似有难言之隐,悄声问了一句,却招来狸吾折转而至的目光。
“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咬咬牙,终是要告知。
狸吾蹙眉,隐隐不安,低声问:“什么事。”
“她……”洛小云顿了顿,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鼓着勇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正色道:“昨日你让我去梅居找她,见她确实面容憔悴,催她搭脉瞧瞧,才知……才知……”
关键处,洛小云又怂了下来,狸吾已是不耐,厉声道:“知什么,快点说。”
“她怀孕了。”
狸吾实则听清了,却没敢相信,目瞪口呆又问一遍:“什么?”
洛小云未见他恼怒,松了一口气,踩过隐路鬼靠近狸吾,重复道:“她肚子里有你的崽了,就是怀……”
“那你还让她出门!”
狸吾突然的暴怒,把刚贴近的洛小云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瑟瑟发抖又躲到了麒麟身后,弱弱辩解:“可……可那封信说她娘死了,你说我怎么忍心拒绝她……”
狸吾面额有青筋爆出,咬着牙不再争辩,严严实实搂紧她后才站起来。
“回去再找你算账!”
凶神恶煞的模样是极为少见,已吓得二人不敢多言,匆匆顺着积雪引路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