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完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握着手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真新鲜，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她那边传来酒瓶放到桌面上的闷响。“那你说说，你哪里对不起我？”
“我不该向你问起这些事的。我没想到你有过这样的遭遇……”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几不可闻。
还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我没有说出来。如果我之前没在本子上写下小兔这个人，她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和我拿到本子后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小兔姑娘是唯一一个可以确认由我创造出来的人。虽然她的经历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很明显，她是因为我的落笔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从“小兔姑娘”几个字变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和戴哥之间的故事，也由寥寥几行文字，生长出一段血迹斑斑的人生。
我无法告诉她这些，只能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哈哈，有趣，该道歉的人屁都没放一个，倒是你在这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那些破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我都快忘干净了。”
话虽如此，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没有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不知道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有没有救回她的父亲？
“你父亲的手术……最后成功了吗？”我怀着希冀问道。
“好不容易凑齐了钱，结果那家伙自己没挺过去。”
我垂下头：“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就算没有出车祸，他也迟早喝酒喝死，这都是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无所谓，我却觉得她不仅仅是在说她的父亲。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这段谈话也差不多走到了尾声。我于是向她告别：“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再见。”
“下次别大半夜打过来了。”她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翻开放在枕边的本子，拿起笔在上面写道：小兔姑娘的前半生历尽坎坷，所幸老天爷开眼，保佑她今后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阚姐见我不再说话，便按熄了烟头，走到我面前：“找人找完了？”
“唉，找完了，没人可以帮我。”听完小兔和戴哥之间的爱恨纠葛，我心知撮合他俩复合是不可能的了。我企图拉拢戴哥的美梦，刚做了个开头就泡了汤。
“你还挺有能耐的，连白兔帮老大和Darrick前女友都能找到。”阚姐又笑我。
我立马苦起一张脸：“阚姐你快别说了，我再也不到处求人帮忙了。”
“那Lucien呢？你不打算救他了？”
“他自己硬要去，不接我电话又不回我消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无奈摊手。“再说阚姐你不是也说过吗，他从小就接受父母的训练，和Darrick打起来指不定谁吃亏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阚姐把大波浪卷发拨到脑后。“那我走了，你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早一睁开眼，就看到他躺在你身边。”
我点点头，目送阚姐走出房间关上门。等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我立刻给Young发消息：他们两个打起来了吗？
他：还没有，估计Darrick也受了伤，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我：那就好。对了，之前我发的语音你给他听了吗？
他：当然，为此我特意打了个电话给他，还帮你劝了劝他。
我：他有什么反应吗？
他：他让我别多管闲事，然后挂了电话。
他：为师真是伤透了心。
我同样悲愤交加：为娘就当没生过这个逆子！
我关闭手机，用尽全力思考，我还能做些什么来阻止戴哥。
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够快速彻底地改变他的想法，除了小兔姑娘，可能只剩下他的母亲了。无论是在我写的背景还是小兔的叙述中，母亲对他来说都相当重要。他铤而走险也要赚到救母亲的钱，甚至为此不惜和小兔闹掰。
换个角度来说，他之于母亲，也应该是最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
我沉思了一会，拿起本子语音录入了一段剧情。接着我抱着本子，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正准备探脚往外走……
“我就知道你安分不下来。”阚姐靠在门边守株待兔，当场将我整个人抓获。
“哎呀阚姐，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呀？”我赶紧满脸堆笑。“我就出来喝口水，马上回去。”
“出来喝水偷偷摸摸的，还带着个本子？”阚姐无情戳穿了我。
“唉，我这不是怕吵着师爷吗？这本子是我写小说用的，我到哪都随身带。”我稳住阵脚给自己找补了两句，然后试探性地问她：“那阚姐，我先下去了？”
“好，正好我和你一起下楼。”阚姐走到了我身边，与我并肩走下楼梯。那场面，颇像警察押送犯人。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然后在阚姐的注视下灰溜溜回到房间。走大门肯定是行不通了，不过这点小事哪里难得倒我。这区区两层的小别墅，走不了正门我还翻不了窗吗？
我把心一横，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正抬脚准备上窗框，就和站在楼下花园的阚姐对上了眼。月色朦胧，但并不妨碍我看见她笑得满面春风。
我挫败地离开窗户坐回床上。随后房门被打开，阚姐走了进来：“小妹妹，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因为……Darrick要杀的是我，我不能让他替我去承担风险。”
“让他去又如何，这是他自愿的。再说，有个人帮你解决麻烦，不是件很省心的事情吗？”
“可是……如果他因此受了伤，我怎么说也欠他一个人情。”我低着头。“我不想亏欠他。”
“那就事后给他发个红包，或者请他吃顿饭。”
“如果……他丢了命呢？”
“那清明节你就多给他烧点纸。”
“阚姐真是太狡猾了！”我猛地抬起头：“因为我担心他心疼他！他要是受伤了我会很难过，他要是不在了我会痛苦一辈子！今晚如果我不能亲眼看到他好好的，我就算再困也睡不着觉！就算饿着肚子也吃不下东西！就算你把我打晕我梦游也要去找他！”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眼眶。然而我用力眨眨眼，倔强地和阚姐对视，始终不肯退让。
她定定地望了我许久，神色流露出些许动容。
“我和很多人打过交道，也经历过很多事情。到头来我发现，这世上真心最是珍贵难觅。”
“而Lucien非常幸运，这辈子能够遇到你。”
她转过身：“走吧。”
“阚姐你愿意带我去找他了？”我噙着眼泪，又惊又喜。
“当然，我的小弟妹。”她轻轻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