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桐月端来汤药,苏寻看着药碗迟迟未接。
“公子?”
“端走吧,日后都不必送来了。”
“?”桐月不明所以。
“我生下来便与药石为伴,从前总盼着有朝一日身子好了就能如常人一般,煎熬了十数年方知一切都是奢望,与其这样苦苦熬着,不如早日去了,既不耽误别人也不让人忧心,于我亦是解脱。”
“公子,你说什么傻话呢?”
“不是傻话,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桐月只好端着托盘离开,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她们几个丫鬟很小的时候就被买进了将军府,在老夫人那里调教了几年才安排来伺候苏寻。
这位疾病缠身,久治不愈的小公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性格好,脾气好,对待听雨轩的下人也好。
每次端来的药都是一饮而尽,日日清粥白菜他也不说什么,不能出门他就坐在院子里,以前眼睛看不见,他就静静地坐着,感受微风拂面,感受阳光普照。
后来好不容易能看见了,他时常看着掠过头顶的飞鸟发呆。
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为什么要受这些罪?
桐月替苏寻惋惜,流萤迎面而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这不是小公子的药吗?没喝怎又端出来了?”
“公子他……”桐月支支吾吾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公子以前也偶尔闹点小脾气,但是闹到不喝药还是头一次,流萤姐姐,你说小公子不会真的想不开吧。”
“给我吧,我去劝劝。”
流萤从桐月手中接过托盘端到苏寻面前,“小公子,您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千万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
“端走!”
“您以前从来不这样,是因为小夫人吗?”
苏寻没答话,但是流萤注意到了他微变的神情。
流萤继续说道:“不管因为什么,您都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老夫人想想。”
“下去!”苏寻不耐烦道。
流萤悻悻而归,出来的时候,蓝若雪正在院子里吃糕点。
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流萤气不打一处来。
“公子都这样了,你还吃得下去?”
蓝若雪抬头看着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为什么吃不下去?”
“你……”流萤把端药的盘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药汁儿溅了些在蓝若雪身上。
蓝若雪皱了下眉头,随意擦了擦身上的药汁儿,说道:“老夫人派你来就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如今我是听雨轩的女主人,你这叫以下犯上。”
“你还知道自己是女主人,你知不知道公子因为你连药都不愿喝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流萤愤怒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家公子最是善解人意,最是替别人着想,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突然放弃就是因为这位新夫人,可是这位新夫人……不值得。
流萤愤然离去,蓝若雪也没了食欲,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流萤对她的控诉是为何?苏寻不喝药怎么就是因为她呢?
蓝若雪回到屋里,苏寻闭着眼睛靠着床柱。
“这样坐着不会不舒服吗?”蓝若雪问道。
苏寻睁眼看着她,“整天躺着更不舒服。”
蓝若雪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说道:“人死了就得一直躺在棺材里,想爬都爬不起来,你觉得躺着不舒服那以后怎么办?”
“这哪里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蓝若雪凑过去,似乎真的想要听他说出其中的区别。
苏寻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咬你?”
蓝若雪越发凑得近了,看着苏寻泛红的耳朵,嘴角上扬。她双脚把鞋子一蹬,翻身躺在苏寻里面,“我跟你就不一样了,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苏寻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总是一副心灰意懒饱食终日的样子,可是即便这样掩不住她身上的恣意潇洒。
那种恣意潇洒正是他渴望不可求的。
她不是笼中鸟,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流萤为难你了?”苏寻问道。
“没有啊。”
“方才我都听见了,我会和她说说,今日之事以后不会出现了。”
“她们本就是为你抱不平,你再加以斥责可不得叫人寒透了心?”
“你为主,她们为仆,总不能让她们欺负到你头上去。”
“算不上欺负,无非就是因为大家的悲欢不相通,他们为了你的病操碎了心,看着你日渐消瘦生命垂危,觉得惋惜。他们心疼你,可怜你同情你,我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他们觉得被冒犯了。他们觉得我应该悲伤流泪,应该心情沉重以表示对一个生命的敬畏,应该小心翼翼对你呵护备至,可我已经过了悲春伤秋、叹生离死别的年纪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才刚过十八,怎么一副饱经沧桑、看尽世态炎凉的样子?”
“你不懂。生老病死这些事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他们太在乎所以格外小心谨慎。这可苦了我了,在这偌大的将军府,标新立异意味着格格不入,格格不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众矢之的必定寸步难行。这该如何是好?”
苏寻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突然,蓝若雪眼睛一亮,“改天我要大张旗鼓地去给你求个平安福,能不能保你平安我不知道,但是一定能保我在将军府过得顺当。”
听到前半句苏寻感到欣慰,下半句又让他一颗心沉入谷底,原以为她是真心想为他祈福,没想到只是想做给旁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