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和静美躺在车厢里睡着了，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正见一个白色的站牌迎面忽闪而过，就像是倒下的一截木桩拍在了脸上。

孤村——我的表情先是一愣，随而脑袋像是刮过了一阵大风，进而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我连忙回头望向那站牌，幸亏那块如同站岗的哨兵一般的路牌正反两面都写着“孤村”的字样；就在运煤车的运动轨迹当中，我看到“孤村”将我们身下的这辆运煤车越推越远，便本能地站了起来。

“孤村，这里是孤村！”我急忙摇醒了静美：“静美，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呀！我们到孤村了！”

“孤村？什么孤村？”静美皱起着眉头，慢慢地坐了起来，似乎很不开心我打搅了她正在进行中的美梦。

“孤村啊——这里就是我的外婆家！”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我们到目的地了！”

“孤村？！”静美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她急忙站起身，望着远去的那个站牌，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对！是孤村！这里就是孤村！小寻，我们赶紧下车吧！不然，我们就被拉远了。”

“好好好！我先下，好接你！”

然而，这运煤车的速度本来就慢，我先跳下了火车，正准备接住静美；没想到，她像是一个假小子般在我身边“咣当”落定，并面冲我唇红齿白地开心大笑，是在笑话我的反应太过迟钝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车站，倘若城里的火车站是一个圆滚滚的西瓜，那它就是一颗小小的芝麻粒，孤零零地排列在铁路的两侧，可见站台上没有一个乘车的旅客，就连站内都不见有工作人员出现，它如同被遗弃于荒原的一块铁皮，散发出锈迹斑斑颓废的味道。

“终于，到孤村了！”站在那个差点错过、如同哨兵一般的站牌，我和静美露出开心的笑容，忘记了一身的疲惫及苦累。

经过一天两夜的长途跋涉，我们来到了传说中的孤村，那是位于火车站十公里外的一座镇中村落。

孤村多是一些老式低矮的民居，房子之间彼此相互地拥挤在一起，因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冲刷洗礼，它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老态龙钟的故人——正交交叠叠、高低起伏地拥坐在一起。从这家的院子就能翻进那家的门厅，更是可见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从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道路两边的大树多半种植了五六十年，当清风漫过枝叶时，发出优美的沙沙声，似乎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据说，孤村多是住着孤寡老人，最年长的老者大概有一百多岁，而最小的也已经有六七十岁了。这里就像它的名字，孤村正在一点点地老去，甚至迈向它的垂暮之年。

我跟静美毫无目标地在村落里瞎转悠，望着街对街、门对门、院对院，而那些老旧的小路四通八达，纵横延伸着孤村的老房子，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一个老人坐在自家的门外晒太阳，眼见我们这两个外来的闯入者，他的面容却是毫无任何的波澜，简直当我们根本就不存在。

偶尔，一只花狗正从我们的面前经过，那畜生看起来也是一条老狗了，腿脚一点都不灵便，一瘸一拐的样子，似乎离大限已经不远。此处的宁和透出暮气慈祥的沉郁老态，就像是被疫情遗弃到天边的偏安一隅，根本察觉不到外部世界的病毒纷扰，其倒像是一处星外来域的福天之所。

“看来，这孤村的面积不小嘛！”静美一脸毫无头绪的模样：“小寻，你知道你外婆住哪儿吗？”

我面对眼前这一排排老旧的房子也是发懵，完全不知晓该从何下手，便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静美一副难看的神态：“这孤村这么大，我们总不可能一家一家地问吧？”

“问也没用。”我叹气地回答：“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外婆的名字！”

“但——”静美则是想到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好歹——你知道你妈妈的名字啊！虽然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孤村，但好歹是在二十年前从这里离开，说不定一些老人还记得她，还记得她的家。”

“对啊！”我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一个办法。”

于是，我们向那个晒太阳的老者走了过去。秋日的阳光下，老人就象是一株安静的植物，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了，脸上也长满了黑斑与皱纹，安详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正在进行着光合作用。

“老人家，请问您认识一个——”静美为人热情，主动去问老者，但随而想起她并不知晓我母亲的名字，便只得求助地望向我。

我赶忙走过去，补上了话头道：“老人家，请问——您是否认识一个名叫苦艾的女人？”

“苦艾？”老人重复着我的话语，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仿佛从一株植物的状态，进而显现出了人类的真身，以致这番自言自语显得有些突兀。

“对啊！”我急忙解释道：“就是二十年前，从这里离开的一个女孩，大概她跟我一样高，跟我长得也差不多，你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孩吗？她家住哪儿？”

面对我这一连串提问，老人仍旧茫然地摇头，似乎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静美显得有些心急：“老人家，您认识苦艾吗？跟他长得差不多，个子也差不多一样高，但苦艾是个女的，他是个男的。”

对了！我还没介绍自己的性别，尽管我跟静美是同学，我们的家庭也是隔壁邻居，并且由于我们是一男一女，所以外人总以为我们看似是在谈恋爱，但那是因为我们拥有相似的家庭环境，并且家里面总是争吵不断，才会让我们走得如此之近。至少，我是这么认定，但不清楚静美的心思是如何想的。

我和静美追问了好半天，但老人始终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嘴里也不知晓在“啊啊”地说些什么，这令我们感到很失望。

静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老人好像患有老年痴呆症，这里不灵光，根本就不知晓我们在说什么。”

“看来——”我望向四周的环境：“我们就只能问问其他人了。”

但纵横交错的街上没有一个人，那些低矮的房屋也看似是空的，不见有人气的样子，我们该到哪儿打听我外婆的住址或是下落呢？

突然，我听到“咕噜”一响，眼见静美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不免关切道：“你饿了？”

岂料，我的话音刚落，肚子也是“咕啦”一响，配合静美唱起了空城计，两人自是相视着一笑：“看来，我们要找点儿东西吃！”

静美则是咬着下嘴唇：“但我们出来得太急，根本就没带钱啊！水和面包也都吃光了，这下该怎么办？”

我们凭着一腔热血来到孤村，但我跟静美到底是太过年轻，什么事情都没想周全；眼下，因找不到外婆家，更是由于累了一天两夜，感觉整个人都快垮掉了。

我用眼睛偷溜向周围的环境：“有些房子看起来是空的，似乎主人没在家，那要不我们翻进去，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毕竟，当下最要紧的是先填饱肚子。

静美可是一个乖乖女，不仅人长得漂亮可爱，平日里也显得很文静；在我看来，她刚才从火车上像个假小子一般跳出轨道的举动——这只是纯属意外之态。我本以为静美会反对，却没料到她竟是拍手赞同：“好啊，好啊！”看来，静美已经饿得不行了，这愈加令我惭愧不已，毕竟提出来此——这是我的主意。

“那这样的话，我们可就真成了无家可归的坏孩子。”

不想，静美则是孩子气地回复：“我们这一天两夜只吃了一个面包，喝了半瓶水；如果再不吃东西，被饿死了的话，就连这坏孩子也当不成了。”

静美的这个逻辑把我给逗笑了。我们左右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便锁定了一家种有桂花树的院子，眼下正值秋高气爽、桂花飘香的季节，因而整个院墙的内外皆是芬芳四溢，俨然是在诱惑着我们择其翻墙入内，由此我们便选定了目标。

我尝试地敲了敲房门，但由于无人应答，所以可确定屋内没人。我跟静美便绕到房子的正面，眼见窗户半开，我蹲下了身子，让静美踩着我的后背，我把她托入进了房中。

“哎呦！”岂料，静美爬过窗户，伴随其落地的动静，却是传来一响惊呼。

我以为静美摔疼了，赶忙小声叫道：“静美，你怎么了？不要紧吧？”说话的同时，我几乎连滚带爬地跳进了屋子，发现那是一间客厅，可见沙发、茶几、电视柜等一应俱全，但全都是老旧斑驳的样式，至少使用了半辈子的古董。

静美正呆呆地望着电视柜上的一个相框，那里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的遗像，遗像上是一个老大爷，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我见到那张遗像先是一愣，因配合着屋内暗淡的光线，起初的确感觉有些瘆人，但见相片上的老人露出温和的笑意，也就不觉得那般恐怖了。

静美在房间内外四处打量，我则是检查卫生间有没有热水，所有的配套都能正常使用。这么老旧的屋子，厨房里竟有冰箱，当然，那冰箱也是将近半个世纪以前的老古董了。

“哇噻！这里有挂面、番茄和鸡蛋。”静美打开冰箱，犹似打开了一个宝藏，高兴得像是一个孩子。当然，我们本来就是两个孩子——离家出走、无家可归的孩子，所以应该感谢有这么一间空屋肯收留我们。

于是，我在卫生间洗澡，静美在厨房煮面，我们就像是这里的主人，由此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尽管这套房子并不怎么样，比起我和静美离家出走的那个住所差了百倍，但我竟是有种回家的感受，感觉一切皆是熟悉的陌生，这令人倍觉亲切，特别是在院墙外当看到那棵桂花树时，我就有一种莫名熟悉的心态，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树，进而对这屋子承载了一份说不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