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上,郡王举杯道:“大家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彼此之间却连名字都不识得,本王不才,愿与诸位贤人结交好友,便先自我介绍吧。本王姓萧名詧字礼孙,乃当朝皇孙,皇上亲封的岳阳王,不知诸位贤人尊姓大名?”
大家便一一作过介绍,风月夕与啸天自然不会以妖的身份示人。萧詧本想炫耀一番,却不料董青丝毫无波动,似乎自己这皇亲国戚的身份也入不了她的眼。
酒过一巡,萧詧又举杯敬董青丝道:“多谢姑娘那日救命之恩,姑娘道行高深,不知可否留在府中作我的老师?”
董青丝道:“那可不行,我也谢谢你救了我们,但我们粗俗惯了,你这王府我们住不惯!”
萧詧从小到大,几乎事事顺心,除了没接替父亲的太子之位,其他事情,皇爷爷处处都宠着他,没想到被拒绝的这么干脆,只好连喝了几杯闷酒。杨念见状道:“我们学的都是道家本事,郡王若想学道家的术法须得拜入道门,可这做了道士便不能娶妻生子,郡王乃一方诸侯,这万万不妥。”
董青丝不悦道:“你什么意思?谁说道士不能成亲,我门宣夜的规矩是你定的吗?”
杨念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一时无言以对,萧詧却开心极了,他急忙道:“姑娘所言极是,若是姑娘愿意,本王愿以王妃之位求得姑娘!”
董青丝怒气未消,道:“我可不是贪慕名利之人,我董青丝要嫁,就嫁一个真正爱我的大英雄!”
萧詧道:“姑娘你等一下。”
说完便往屋内去了,过了一会,只见他捧了一个大印出来,突然扑通一下单膝跪在董青丝面前,道:“我萧詧自问也称得上英雄,今日我把王印送与姑娘,以证明我对姑娘的爱是毫无保留的,请姑娘做本王的王妃如何。”
这可把大家吓了一跳,都道他喝多了,要扶他起来,可他硬是不肯起来,董青丝此时多少有些感动,他见萧詧如此执着,一来要缓和一下他的情绪,二来也想刺激一下师兄,便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我与你并不了解,你若愿意,我们可先做朋友,至于以后的事,全凭缘分!”
那萧詧一听,连连称是,便起身归席,与大家开怀畅饮。董青丝偷瞄杨念,却见杨念神情低落,心中便暗暗窃喜。正喝着酒,下人来报:“有许多百姓前来喊冤。”
萧詧酒杯一落,喝到:“有冤自去官府申诉,难道他们也喝多了酒,认错了门吗?”
董青丝道:“想必他们已经去过官府了,自是官府不为民做主他们才来喊冤,你作为皇孙,岂能不为自己的子民着想?”
董青丝出言不敬,且有责备之意,萧詧听了却如饮蜜水般甜美,他道:“青丝所言极是,你先去招待那些百姓,让他们把状纸准备好,我稍后边来。”
手下得令出去,大家也不吃了,萧詧换了官服,领着他们去大堂办案。
原来喊冤的都是潘老爷家的佃户,一个个廋骨嶙峋,衣衫破旧,好些人两鬓花白,看来岁数挺大了。杨念等人看了新生怜悯,没想到这个繁华的城镇下面的老百姓,居然过得不如一个偏僻之地的村民。细问之下大家才得知,这个潘老爷本该每年按约定给佃户定量的大米作工酬,可他见今年稻谷的产量太低,居然要按去年的米价给佃户发钱,可今年米价是去年的一倍,这点钱拿去买米,大家今年饭都吃不饱。大伙无奈,跑去官府喊冤,可官府却说,潘老爷跟他们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潘老爷可用大米或同等的钱付工酬,可并没写明这钱一定要按今年的市场价来,这事潘老爷没有违法。那潘老爷更是得寸进尺,他放出话来,凡事闹事的佃户一律按前年的行情发放工酬,这已经是要逼死人的节奏了,大家走投无入,方来郡王府喊冤。
这下萧詧犯了难,首先这个潘老爷八面玲珑,平时没少给他送礼请安,虽说不上多深的交情,到底也是个熟人,有些拉不下面子处置他,其次这些村民没有文化,签约时不写清楚,严格来说,这潘老爷虽然缺德还真没违法。萧詧半响没有说话,那些百姓急得直掉眼泪,悲哭道:“王爷啊,我们这些下等人一年到头做牛做马,就为了一家人能吃饱饭,今年的米价涨的太高了,若是按去年的米价给钱,我们饭都吃不饱,若是按前年的米价给钱,我们非得饿死不可啊,求王爷替我们做主啊!”
萧詧为难道:“唉,你们签字也不看清楚,他也没违法,叫我如何处置啊!”
董青丝厉声道:“这世上能事事讲法吗?他们若是吃不饱,总不至于安然饿死,必是进山为匪,到时候,得好处的是那潘老爷,乱得却是你萧家的江山,这么明白的账,未必你算不清楚吗?”
杨念接言道:“今日百姓来求,乃是郡王人心所向,郡王若顺民意,遵天道,必会得百姓爱戴,享上天庇佑。”
萧詧一直对皇位旁落之事耿耿于怀,他心有大志,一直在网罗天下名士,只为有一天能举大事,此时杨念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他,这可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他道:“百姓乃国之支柱,民不安国岂能安?明日我便让人传来潘人凤,此案在西门公审,我亲自主审,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百姓闻言大喜,千恩万谢出了王府。这案子还没审,事情便传开了,那潘老爷坐不住了,赶紧叫人备好礼品就上门拜访了。郡王知道董青丝是个侠女,特意叫人请他们前来作陪,他今天就是要好好表现讨一讨董青丝的欢心。
那潘老爷来到正厅,一看坐了那么多人,心里有些不高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道:“小的承蒙郡王照顾,生意上多有收获,特来感谢郡王。”
说完还使了使眼神,希望和郡王单独说话,却不料郡王一拍桌子,历声道:“你倒多有收获,你雇佣的佃农却要饿死,累我英明,你可知罪?”
潘老爷有些不服,心想着:这郡王没少收我的东西,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潘老爷解释道:“今年大水,收成不好,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吃亏啊,那些个贱民,不知多积余粮,如今灾年难过,倒是找我晦气,郡王也要为小民做主啊!”
郡王冷笑道:“你潘人凤还跟我哭穷,谁不知道你良田百顷、商铺百间,你有财无德,我定不轻饶你,来人,把他先给我关押起来。”
护卫得令,把潘老爷押了下去,管家来报,这次潘人凤带来的礼品甚多,如何处置?萧詧只道先入府库,再做打算。
董青丝等人看着潘人凤的礼品大为感慨,若是把这些钱财分给佃户岂不好事,真不知道这潘人凤怎么想的,当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日公审,人头攒动,萧詧特意让董青丝坐在身旁,请她若有不当之处多多指教,董青丝也不推辞,大摇大摆就坐下,反而陪审官员坐在一旁。
萧詧一拍惊堂木,四下顿时鸦雀无声,他厉声道:“潘人凤,你欺负佃农手不会写,目不能识,欺骗他们与你签下这无良合同,如今大灾之年,却让佃农不得生存,你可知罪?”
潘人凤磕头点地,“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小民一时鬼迷心窍,忘了郡王对小民的谆谆教诲,还请郡王再给小民一个机会,让小民为百姓做些事情啊!”
风月夕不解道:“为什么他今天的态度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啊?”
子流苏低声道:“昨天他是去行贿的,自然想极力为自己开脱,如今他看到郡王亲自提审他,知道再不认罪,后果会更严重,商人本就唯利是图,无论做什么,心中早就算计好了。”
风月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杨念道:“此人精于算计,岂能吃亏,若是这次混了过去,以后佃农的日子更不好过。”
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萧詧毕竟也收过潘人凤不少好处,如今见他态度诚恳,便语气缓和下来,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本王罚你今年把双倍的米发给佃农!”
潘人凤磕头称谢,那些佃农也磕头道谢,围观百姓一片欢呼,倒是一副和谐的模样。
案子一了,董青丝心情也好,跑到风月夕身边有说有笑,倒是杨念一脸担忧。董青丝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是自己冷落他导致他如此忧郁,心里暗暗高兴。郡王又设宴款待大家,推杯换盏,兴致更浓,只有杨念隐隐有些忧郁。大家在郡王府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伤已经差不多恢复好了,杨念想要大家与郡王辞行,可董青丝不愿意,她负气道:“人家郡王在追我呢,我当然要考察考察他,难不成我董青丝嫁不出去么!”
杨念无奈,又不肯表露心迹,董青丝越是见他如此就越是跟郡王亲近。这日,郡王带着他们在城内游玩,董青丝突然说道:“也不知上次那些佃农过得如何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董青丝开口,萧詧自无不可,便赶紧差人查出那些佃农户籍住所,一行人便骑马前往。那些佃农就住在潘人凤田宅附近的琵琶村,这村子挺大,一眼望去又百余户人家,但都是低矮的茅房居多,想来没有大户人家。在村子东面的高地上,有一座大的宅院,看不出几进几出,只看到飞檐翘角极其雄伟。随从的人员告知他们,这便是潘人凤家的宅院,而山脚下的田地都是他家的产业,这琵琶村的村民有大半是他家的佃农,靠给他种地为生。
来到村口,大家把马栓好,徒步进了村。刚进村,也没见到人影,倒是几条狗围上来不停的狂吠,但它们也不敢靠近,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吠叫。啸天看着这些狗瘦得皮包骨,不免心中不快道:“这些人就不能让狗吃饱饭吗?”
子流苏摇摇头道:“我看呐,这里的人都未必能吃饱饭,你看看这些房子破破烂烂,窗户坏了都不修一下,这个村太穷了。”
董青丝生气道:“也不知那个潘人凤把米给了这些村民没,若是没给,我定不轻饶!”
大家转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个巨大的广场,地上铺满了金黄的谷子,在阳光下,仿佛闪着金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地的金子。在广场的北方,有一颗大樟树,树下围了很多村民,好像是在开会一般。村民们听到狗叫,寻声望向他们,几个眼尖的村民认出了郡王跟董青丝,赶紧跑过来下跪行礼。那些村民一个个居然热泪盈眶,萧詧也很高兴,以为大家对他居然感激至此。
萧詧问道:“那潘人凤给你们的谷子可有克扣?”
村民道:“回郡王,倒是没有克扣,可是他给我们的都是陈年的烂谷子、发霉的谷子,我等只能天天放在这地上曝晒,以去其霉菌啊!”
大家都弯腰拾了一把谷子,一看果然如此,别说霉烂了,很多只剩下谷皮了,这些就算喂猪也未必能行。董青丝怒道:“太可恶了,你们随我一起,去找那潘人凤。”
村民一个个跪地不动,只是干掉眼泪。董青丝问道:“怎么,你们怕了那潘人凤吗?”
村民们沉默了一阵,一个村民说道:“那潘人凤我们实在得罪不起啊,他已经放出话来,明年他家的地,不要我们种了,我们是靠种地吃饭的,没有地种,我们吃什么啊?能不能请郡王替我们求个情,让我们明年继续种地啊?”
董青丝气道:“这天下田地这么多,非要给他们潘家种地吗?”
村民无奈道:“这附近的地主都是他的亲朋好友,我们都去问过了,没有一家肯用我们呀!”
董青丝气不可遏道:“都随我打去潘家,我今天要彻底为你们报仇!”
可村民哪里敢去,只是苦苦哀求郡王救命,萧詧心里也是一肚子火,一来气潘人凤阳奉阴违,不尊重自己;二来气潘人凤害自己在董青丝面前丢了面子,大袖一挥,命令大家现在就随他一起去潘人凤的家中,村民无奈,也只好跟着去了。
大家浩浩荡荡来到潘府,那看门家丁也不认识郡王,只当是村民们来闹事的,便手持木棒喝立门前:“你们是想死得更快些吗?”
那些村民跟在后面都不作声,董青丝厉声道:“郡王的话你们都不听,你们是想死得更快些吗?”
那家丁仰天大笑道:“郡王跟我们老爷那是亲如兄弟,你们这些不识时务的东西,还敢再来……”
话未说完,家丁便躺在地上抽搐了,原来是董青丝懒得与他啰嗦,一记指尖雷放倒了他。董青丝带头大步跨入了潘府,其他家丁见她如此本领都不敢拦。大家走到大堂,那潘人凤早已接到下人报告,提着一根棍子就怒气冲冲冲了出来,一看郡王也在棍子“啪”地掉在地上,人也吓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饶。
萧詧道:“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你没机会了。青丝,依你看,如何处置他?”
董青丝转向村民问道:“你们想要怎么处置他?”
村民哪里敢说话,都是嗯嗯呀呀地没有主意,董青丝道:“那好,你们不说我来说,这潘人凤之所以能鱼肉一方不过是把住了大家的命脉,若是大家自己有田有地如何要受人胁迫,请郡王没收他的田地,分给村民,民有恒产,国泰民安!”
董青丝这番话把大家都惊住了,萧詧看了她好久,董青丝疑惑道:“怎么啦?”
萧詧道:“这样的道理,从一个女子嘴中说出来,当真难得!”
子流苏也夸道:“就刚才你这气势,还真有点母仪天下的感觉!”
董青丝心里暗暗高兴,其实这些话都是跟师兄学的,杨念心中一直都有拯救苍生的抱负,董青丝时常听他感慨,倒也深受感染。
萧詧大袖一挥道:“说得好,便依你的意思,来人,把潘人凤的家产没入国库,其田产分给村民,家中男丁为奴,女子为婢。”
董青丝惊道:“岂能如此?”
萧詧疑惑道:“有何不妥?”
董青丝道:“没收田产也就可以了,家产给他留着吧,毕竟他一大家子人要养,为奴为婢更不可行!”
萧詧心中暗暗骂自己,怎么如此粗心,不知女神心地善良,自己做过头了,赶忙点头道:“甚是甚是,一切照你所言。”
这一下那些村民感动坏了,跪在地上大声谢恩,个个泪流满面,潘家的人也算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也齐齐跪下谢恩,这些人一激动,也不分清白,竟把董青丝唤作王妃,董青丝急忙解释,满脸通红,萧詧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杨念却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