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寻这几日看起来气色不错,也比往日精神了些,蓝若雪呢,大抵也是意识到每天睡太晚不像话,也开始和苏寻一同起床。
见她起床困难、愁眉苦脸的样子,苏寻捏捏她的脸又把人按回去,还给她盖好被子,说道:“横竖起来也没什么事,你多睡会儿吧。”
自此,苏寻每日晨起都尽量不发出声响,还吩咐下人不要打搅,蓝若雪喜闻乐见。
太阳初升或是落日余晖之时苏寻会在院子里坐坐,吹吹风、看看书。
每当这个时候,只要蓝若雪在院子里她就会叫人搬来躺椅,她拿着书半躺在上面,不过通常她的书都是拿来遮脸的。
她若不在院子里便是出府去逛了,回来的时候还会给苏寻带些糕点、饴糖什么的,但是她从来不走将军府的大门,也不带任何人。
老夫人偶尔会过来,但是蓝若雪刻意避着与她碰面,实在避不了就能去迎一迎,送一送,母子闲叙的时候她也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乖乖地在旁边站着。
这天她正把老夫人迎进屋就准备开溜,刚迈出脚步就被老夫人叫住。
“若雪,我若说把你当亲闺女,是有些虚伪,可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恶婆婆,你不必这般避我如蛇蝎。”
蓝若雪挠挠额头,“老夫人言重了,我自小野惯了,不懂尊卑,不知礼仪,怕惹您不高兴。”
“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尊卑?要什么礼仪?寻儿他爹和大哥驰骋沙场多年,粗犷豪放,最是不喜繁文缛节,也就煜儿在朝中任职,行事谨慎迂腐些,但也是个好相与的。将军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你随意些,不必拘谨。”
“我这个人随意起来连我自己都怕。”蓝若雪小声嘀咕。
“既然知道就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嫁入将军府,一言一行皆彰显将军府的脸面,府中都是自家人,不会跟你计较,出门在外还是要谨慎些,免得落人闲话。”
“是。”
“平日里没什么事就去各院子走动走动,认认门儿,流萤对将军府熟,让她给你带路。”
“我认生,等苏寻身子好些,让他带着我去。”
开什么玩笑,让流萤带路,流萤哪次见她有好脸色。
老夫人离开后,蓝若雪如蒙大赦。
“你很怕母亲吗?”苏寻问道。
“不是啊。”
“那为什么母亲来,你都很紧张?”
“你不明白。”
“你不说,我自然不明白。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大可不必,我跟母亲解释过,她并有没放在心上,很好相处的。”
苏寻自知时日无多,眼下因着他,母亲不会为难若雪,但是他死后呢?
什么死后变厉鬼,都是虚妄。他没少在老夫人面前说好话,就是希望即便他不在了,蓝若雪依旧能被苏家人善待。
当然,他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及母亲亲眼看到她的好,可是她每每避之不及,哪有机会?
蓝若雪颓然,“老夫人与人为善,可我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啊。”
“怎么会?你也很好相处的。”
成亲一月有余,他们互相迁就、互不干涉。苏寻觉得甚好。
蓝若雪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前这个人就跟从前的自己一样,心思单纯,轻信于人。
她桀骜乖张,他所感受到的好相处,不过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他们平辈、是夫妻,可以随心随性,自然轻松自在。
可是面对老夫人……不一样。她是长辈,是苏寻的母亲,是生养苏寻的人,在她面前,不得不放低姿态,不得不迎合。
一想到这些,她就浑身不自在。
“你若实在不喜,不如我们搬出去住。”苏寻大抵是看出了蓝若雪的顾虑。
“你这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蓝若雪揶揄道,“要是让老夫人听见,心都凉透了。”
苏寻顿感羞愧,“我也是不想你为难。”
“我倒是无所谓,问题是以你现在的身子,要是搬出去,谁能放心?老夫人若是担心你想看望你,多麻烦。”
苏寻看着她,双眸微润。她是真的善解人意又思虑周全,纵然与母亲不对付,仍然会易地而处,不让她忧心。
“若雪,你真好。”好到他不忍耽误又不舍得放手。有生之年他何其有幸娶了她,漫漫人生,她何其不幸嫁了他。
“你别着急感动啊,其实对我来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在将军府住着,那些人情往来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操心,我落得清闲自在,平日里不露脸,就算不小心惹了麻烦事,只要你们不认就没人知道我是你们家女眷,自然不会牵连到你们头上。
若是自立门户就不一样了,自己当家做主,那些场面话客套话我又不喜欢,由着性子又得罪人,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夫人,若是处事不周到,往小了说,是丢你的脸,往大了说,丢的是将军府的脸,损的是将军府的名声,还要让老夫人操心劳累,岂不是得不偿失,你说是与不是?”
是,又不是。
将军府一门二将,征战沙场,这些年战功无数,声名显赫,权势与地位一路高涨。让人敬仰的同时也引来不少人忌惮。
苏家上下,对内是一家人,行事随心,只要走出将军服的大门,必须克己守礼、谨慎行事,以免落人话柄。因为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很明显,蓝若雪是明白的,所以她不从正门进出,不会顶着将军府的名头行事,也就不会因为她给将军府带来麻烦。
对将军府来说,这是好事。可苏寻却有些失落,在这院子里,她是夫人,在这府上,她是少夫人,出了府,她就只是她自己,跟他没半点关系。
这样看起来她像是苏家上不得台面的新妇,但是苏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弱郎君。
想到这些苏寻心里有些赌,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蓝若雪连忙扶他坐到椅子上,“你先休息会儿。”
“若雪,与我成婚本就委屈了你,原以为有将军府的门楣多多少少能弥补些,没想到,这不仅不能让你便宜行事,反而成了禁锢你的枷锁。”
知道苏寻又在胡思乱想,蓝若雪摸摸他的头,“在院墙之内不用顾忌,在院墙之外无所顾忌,挺好的。”
“可是……”
“好了。”苏寻还想说什么,被蓝若雪打断,“你一天天想那么多,累不累?要是太闲的话,就多看书,那些之乎者也太无聊的话,我给你找些有趣的话本子,别想东想西的,跟自己过不去。”
“我就是怕委屈了你。”
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蓝若雪灵机一动,凑到他跟前儿,“你怕不是忘了,我手上有你亲手写的休书。我要是觉得委屈,早就撂挑子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