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有巡逻回来的伍长向顾琨报告,军营外的商贩说有川军跟他们打探消息。顾琨一下就警惕起来,将商贩叫进来询问了几句,又按例给了赏钱。
晚上,顾琨请了师傅冯宝生过来商议一番以后,就将巡逻兵的20个队长叫过来开会。他满脸严肃地宣布道:“第2师很可能要反了。我准备回成都去向陈都督报信。”
这些队长是北洋军那一百人里面选出来的精锐,闻言皆是大惊。
顾琨举手示意安静,又接着道:“本来我准备等新兵训练出来后扩大地盘,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川军已经盯上了我们,他们人多势众,只能撤离,但大家甘心放弃朝天门吗?”
这些北洋军早就被养肥了,不用打打杀杀,每日都有固定收入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他们都摇头表示不愿意。
“这是我师傅冯宝生”,顾琨介绍道:“他是六合门传人,也是仁字六合社的舵把子,手下有一千多袍哥。我准备成立一个码头帮,将你们并入六合社。在座的各位在帮中都是巡风六爷,伍长是八排袍哥。有我师傅罩着,只要你们手头没枪,川军不会动你们。”
有老成些的就提问道:“那我们还照样收码头税吗?”
“当然,不过以后不叫码头税,叫服务费。是码头帮为大家维持秩序收的一点费用。你们可以酌情少收点。以后你们还住在这里,但万万不能穿军装,袍哥的规矩也要守。如果你们不愿意,也可以跟我走。”
这些北洋军当兵就是为了填饱肚皮,现在每天有油水,哪里还愿意回去当兵,都说要帮顾营长守住朝天门。顾琨也郑重地拱手道谢。当晚他就带着那四百新兵,还有四百杆枪走了。
与重庆紧张的气氛不同,成都的百姓仍然慢慢悠悠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华西协和大学校园附近的一座两层洋楼里,林巧儿正在弹钢琴。她到了成都后,在附近的一所小学担任音乐教师,晚上经常在家练习钢琴。
蒋柏的老师梁启超先生对音乐教育极其看重,还亲自写了不少歌词。当时很多著名的文人也都曾经为音乐课谱写歌曲。林巧儿弹奏的《送别》正是李叔同先生创作的一首“学堂乐歌”。
顾魏侧耳在门外听了一会,等琴声停了,这才推门而入。他现在不仅要给学生上课,还要随教授去医院实践,每天都要忙到七八点钟才能回家。
林巧儿见他一进门就鼓掌个不停,笑道:“每天都弹这几首,你没听腻吗?”
顾魏将手中的杂志放下,边脱鞋边道:“巧儿的琴声越来越动听,我一辈子都听不腻。”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林巧儿走过去,好奇地拿起杂志,看了下封面,念道:“新青年”。
“嗯,是一个学生给我的。我看了下,上面的文章很有意思,就带回来给你看看。”
林巧儿打开扉页,只见上面有清秀的字迹写着:“To Dear Mr. Gu,乔珊赠。”
“这是女学生赠给你的?”
顾魏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上面写着呢”,林巧儿将扉页递到丈夫眼前。
顾魏一看就慌了,连忙解释道:“巧儿,我真没注意到。学生经常会跟我分享一些他们看的书籍。这位同学说新青年是陈独秀先生创办的刊物,讲白话文的。你知道我最近也在尝试用白话写小说。”
听到动静的魏氏从一楼的主卧走了出来,笑道:“看把你急得,巧儿又没说什么。以后远着点那女学生就是了。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娘给你温着呢。”
林巧儿见婆婆出来打圆场,也笑道:“就是,娘说得对,你快去吃饭吧。”
顾魏这才放心,没看到儿子,便问母亲道:桃桃呢?
魏氏答道:“张妈带桃桃出去遛弯了。我要不是等你,也跟着出去了。”
顾琨等儿子回来逗了一会桃桃,又向晚归的父亲问了安,这才回到二楼的卧室。平时他晚上睡觉前都会看书,今天却不敢看那本《新青年》,翻出一本其他书看了起来。这么一来,实在显得心虚。
巧儿越想越气,等顾魏上了床,就翻过身不理他。顾魏将巧儿掰过来,见她脸上全是泪水,顿时急了,连忙解释道:“巧儿,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我要是真的有二心,就不会将杂志带回家给你看见了。”
“你现在自然是没有二心。可我比你大三岁,你身边又都是年轻大胆的女学生。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变心?万一有朝一日你变心了,只管跟我说,我会跟你离婚的。”
顾魏撅了撅嘴,委屈地道:“巧儿,我们都有了桃桃,你怎么还跟我提离婚?”
“到时候桃桃留给你,我带走我肚子里的这个。我们谁也不吃亏。”
顾魏喜道:“巧儿,你又怀孕啦!这个会不会是女儿?我好想有个女儿!”
林巧儿冷笑道:“是儿是女与你又有何关系?我没来月事已经好几个月,你都没有注意到,只怕早就变心了。你跟那个乔珊过去吧,明天我就去报社登声明跟你离婚。是我傻,今天才想明白,让你特意带本书回来提醒我!”
听到巧儿这么说,顾魏又悔又急,抓住巧儿的手按到自己胸口道:“你这是要我挖出自己的心肝给你看吗?我心里何曾有过别人?我承认这段时间忽略了你,你怎么罚我都行,但就是不能冤枉我!我明天就去跟那个乔珊说清楚。”
“你要跟人家说什么?别人只是送了你一本杂志,叫你一声亲爱的而已,算得了什么?你收下书,就表示收下了人家的心意。怎么说都是你不对。要不明天我帮你去问问她,是不是想嫁给你当妾?”
顾魏忽然下床开门。巧儿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顾魏起身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去找把刀来,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巧儿捂面泣道:“你现在连哄哄我都不愿意了,就知道伤我的心!”
“巧儿”,顾魏低下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叹息道:“是不是娘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信她的,她自己年轻时,从来不许我爹纳妾。”
“你瞎说什么?娘也是为了我好,担心我怀孕了,一个人拴不住你。”
顾魏抓住妻子的手,举起道:“栓得住,怎么会拴不住?你看……”
巧儿抬头看了一眼贵哥,疑惑道:“什么?”
顾魏吻了一下巧儿的手腕,柔声道:“我们的手上牵着红线呢!你忘了?在日本我们也有婚书,我都藏起来了。所以我们是绝离不了婚的。”
“你”,林巧儿气笑了:“原来你非要在日本补办一次婚礼是为了这个?”
顾魏讷讷地笑道:“谁让你上次说我们的婚礼无效的。巧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巧儿再次翻过身,不理他。顾魏也知道巧儿这次没这么容易哄好,但只要她不提离婚,以后早些回家,总能哄她开心的。他帮巧儿掖了掖被子,将电灯关了,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