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一个晚上,秦钰婉的膝盖又红又肿,嗓子也哑了。紫莲走过来,搀扶着秦钰婉,卧倒在木床上。鸳鸯去后厨吃饭,压根没有时间理会二人。
秦钰婉躺在床榻上,神情憔悴不堪。双手吃力地扒着床沿边,宽慰道:“紫莲,你怎么样了?”
紫莲的胳膊渗出的血液已经干透,摇了摇脑袋,说:“秦姑娘,我没事,你没事吧?鸳鸯真是太狠心了。”
她摸了摸她的胳膊,皱着眉头,缓慢地揉搓着。叹息道:“事出突然,真是个恶丫鬟。待我身子恢复好了,我定要去向她讨个公道。”刚想要起身,却两眼一黑,站都站不稳当。
她白日里淋了雨,瑟瑟冷风裹挟着她日渐虚弱的身躯,雨水浸润着她的每一寸骨节。她感觉有些燥热,口渴,腿脚有些酸软。她跪了一晚上,膝盖骨也是疼得厉害。脆生生的疼,钻心的疼,实在是难以忍受。
紫莲缓缓走过来,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呼嚷道:“秦姑娘,你的额头滚烫。我看你是发烧了,我去找大夫。”说完便想要冲进雨幕。
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摆了摆手掌,呢喃着,“紫莲算了,我撑一晚便过去了。你也累了,明日再去找大夫吧。”
紫莲不想罢休,但是无奈,主子拒绝,她也不好固执己见。
“我去给你端盆热水。”她挣扎着,摸出门扇边,往后厨而去。
后厨,屋内忙得热火朝天。一个个小小的炉子好似一个个坑,上面摆放着一把把银色茶壶,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水沸腾着,冒着透明的圆润的水泡儿。她扶着木质门框,蹒跚走进去。走到一个炉子面前,刚要拎水壶。丫鬟鸳鸯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鸡毛掸子。
“啪”一声,抽打在她本就疲惫虚弱的小腿上,大声嚷嚷道:“贱丫头,谁让你拿热水的?给我放下!”
紫莲无辜地哭诉道:“鸳鸯,这里有五把水壶。我拿一把给秦姑娘洗脸怎么了?”
鸳鸯颇是强势,伸出右腿,挡在炉子面前。双手环抱,蛮横地说:“不准拿就是不准拿。”
紫莲拿她没有办法,身子困乏得很,没有力气与她争辩。兀自坐在板凳上,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她无奈地双手垂落在两侧。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回了春杏斋。
她看了一眼屋内,秦钰婉已经沉沉睡去。她不忍心打扰主子,一个人躲在阴暗角落,暗自抹泪。一切的酸楚涌上心头,回忆将她拉回五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母慈子孝,深得邻里的赞叹和喜爱。虽然出身平凡,但是拥有父母的疼爱,心里踏实安心。战火纷飞,战鼓轰鸣。无情的战火燃烧到橡木村,生灵涂炭。烽火狼烟中,乱世中佳人难留。
她们一家卷了铺盖,奔走逃窜,希冀找个安生的住所。无奈奔走途中,紫莲和父母走散。年纪小,身体孱弱的她沦为乞丐。因为身体瘦小,争抢不过臭馒头,膻味的饭菜。营养不良,晕倒在橡木村的田地里。
铁骑踏破山河,万里江山破碎不堪。百姓们流离失所,死的死,伤的伤。破裂的家庭,无处安放的灵魂。化为孤魂野鬼,在山林间夜夜游荡。鬼哭狼嚎间尽是世态的炎凉。
也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傍晚,雨水如注,田野变得泥泞难行。泥浆涌上来,淹没了稻苗。仅存的一点生存希望被扑灭。
她躺在湿润的田野里。不安,恐惧,难过,冲洗脆弱的心灵。雨水铺天盖地地砸向田野,覆盖在她的身躯上。她周身包裹着透明的雨水,被雨水淋醒。她瑟瑟发抖,却无可奈何,任由雨水冲刷她孱弱的身躯。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她仰起脑袋,雨水往下面流淌,露出她早已湿润的脸庞。一把扇面绘制红色蜡梅的油纸伞,撑过来,眼前的迷雾一下子散开,她能看清了。是一个打扮古朴,慈眉善目的妇人,便是现在的阮小娘。
那时候的阮小娘,朴素大方。眉眼中带着慈祥和安静,是个有修养的大家闺秀。
她伸出宽大温厚的手掌,安慰说:“小姑娘,你没事吧?”她将潮湿脏污的手,安心地放在她的手掌中,她将她拉起。
阮小娘替她着想,热心地说:“小姑娘,不如跟我回府,当我的丫鬟如何?”
紫莲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根本不懂什么是丫鬟,也不懂丫鬟应该干些什么。为了逃离这个雨夜,为了能吃口饱饭,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似悬崖下垂死挣扎的人,抓住绿色藤条,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这之后,紫莲跟着阮小娘回了阮府,过上伺候主子,唯主子马首是瞻的仆人生活。日子虽然辛苦,但是阮小娘也是体恤她。苦活脏活,一概不让她碰,所以她的日子过得也是轻松。渐渐地脸上有了笑容,身子也胖了不少。脸上有了肉,挂着笑容,日子便不这么难过。
前年跟着阮小娘,进了宸王府,更是荣升宸王府的大丫鬟。
如今没了阮小娘的庇佑,府里的人巴不得秦钰婉去死,嫉妒之火也燃烧到她的身上。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不过是池塘里的一条鱼,却面临着渴死的境地。
她悲恸地哭泣着,眼里的泪水哗啦啦流淌,好似小溪里的河水。哭着哭着,脸上的泪水干了又开始流。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她倚靠着紫檀木桌子睡着了。
到了半夜,她的身子一紧,似乎闻到什么味道。这味道淡淡的。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听使唤。站不起来,浑身瘫软下来。不好,许是迷药,她嘟囔道。已经迟了,她昏死过去,没了知觉。
夜半,宸王府,两道黑影闪过。肩头扛着一个麻布袋子,沉甸甸的。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跳跃到灰瓦屋檐之上,消失在雾霭重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