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南城，宫城，外景，白天。

邺南城第一道宫城门是阊阖门，阊阖门原意是指神话传说中的天门，后世神话皇权，历代帝王皆以“天子”自称。“天子”，就是上天之子，天子宫城的门，自然就可以称为“天门”了。毕竟只有这样的称呼，才能显得天家资质的不凡，皇族血统的高贵。自从高欢扶持孝静帝元善见迁都为邺，就一直在努力赶制这样令人折服的皇家气象。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高欢高澄父子两代人的营建下，邺南城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秀丽而巍峨地矗立于世。而阊阖门，作为一座皇城的第一道门面，的确名如其实，阔大雄伟，气势磅礴。

“驾，驾——”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高澄策马疾驰而来，杨愔、崔季舒和陈元康三人也打马跟随其后。

“开城门——”戍守阊阖门的侍卫一声令下，朱红耀目的阊阖门在悠长低沉的“吱嘎”声里訇然中开。

“驾，驾——”高澄紧加几鞭，马儿四蹄如飞，载着主人没入门中。

天色似雨非雨，冷风飒飒，令人几乎看不出是黎明。

主仆几人在这似乎笼罩着漠漠烟雨的天地中疾驰，眼看将要到南至车门前，高澄仍然挥舞着马鞭不打算下马。

“大将军，前面就到南止车门了，百官上朝，到此门前必须停车下马，大将军快将马儿放慢些！”陈元康说道。

“今儿个早朝，原本已经迟了，就不拘这些小节了！”高澄满不在乎地说，“驾——”随即又是一记快鞭。

南止车门的侍卫知趣地木立着，任由高澄穿过南止车门，然后右转向东，策马疾驰向尚书台。

高澄一马当先，身后的杨愔等人与主子隔开一些距离，紧紧追随。

前路没有障碍，骏马的踏步格外空阔。然而相比于这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他们显得渺小如蚁，似乎连马儿的飞奔的身影都那样吃力。

天顶高处黑云压城，乌涛如怒，缓缓地向人间迫近，更是像要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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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南城，朝堂，内景，白天。

尚书台后的朝堂比起邺南城正殿太极殿来说实在不算大，但是也算得上是紫柱金梁，耀目生光。

百官众卿列队如仪，头戴漆纱笼冠，手捧各种材质的笏板，身着褒衣博带的大袖衫，个个精工细裁，衣冠楚楚。脚下踩着的青石地砖被擦磨得明亮如镜，虽然只是方寸之地，可那紧张忐忑的心情却像踩着一块易碎的琉璃，手中捧着的笏板也似一只会随时活蹦乱跳的白兔。在高澄随时会出没的规矩森严的朝堂上，他们只能特别小心，方能保证不失仪态。

一个朝廷，哪怕是一个混沌的过渡时段，也要有这样归归整整的一朝衣冠。

因为对于想要改朝换代的权臣，这样的排场最有利于收摄人心。因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井然有序。而这样有序的表象，这样太平的局面，最能掩盖流淌在暗处的野心和改天换地的轰鸣巨响。

“微臣元宝明奉旨将《暮云飞雁》的曲谱奉上——”身着朝服的元宝明看起来更加老成，虽然献曲实在非出己愿，但是仍然将曲谱双手呈上，宣告献曲一事让自己感到了十二分的荣耀。

身后的高淯望向元宝明的背影，他从这恭敬的姿态中看到了四个字——“委屈求全”，同时也看到了身为弱者的一种明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生存智慧。

“恭请陛下预览。”元宝明走近一些，将曲谱递向孝静帝的内侍。

内侍走下御阶，接过元宝明手中的曲谱，转献给孝静帝。

孝静帝伸手取过曲谱，随手一翻，随即满脸笑意地称赞道，“好！爱卿如约献曲，高风嘉节可为百官表率。”

元宝明知道，孝静帝那将曲谱随手一翻的举动更加印证了他索要曲谱的目的绝不是喜爱这曲子，而是一个被权臣操纵却又不甘心为宗族觊觎龙位的天子在宣告自己对所有元氏血脉的统治权。

“恭喜陛下，喜得佳乐。”殿外传来高澄朗朗洪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澄龙行虎步地走上殿来，引起了一帮人或恐惧或厌恶的睨视。

而高澄自己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即使觉察到，也毫不在意。他依然威风凛凛，步下生风，走过元宝明身旁时，那气势竟逼得他有些汗毛倒竖。

高洋与元宝明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将元宝明心头的紧张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龙椅上的孝静帝也忽地紧张地站了起来，他不自觉得从龙椅上慢慢挪起了身子，惊得十二旒冕冠上的垂珠贯玉慌乱得摇晃起来。

高澄走向殿中，叩拜道：“昨日嘉宴，臣欲得《暮云飞雁》之曲以配家庙。然而事后反思，天子龙威，怎能为臣下造次，为此臣深愧于心，万望陛下恕罪。”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漂亮，可众人偷眼瞟过高澄的脸色，只见他顾盼间尽是洋洋得意，哪有一丝谢罪的样子。

昨天的宴会上，被崔季舒打在脸上的三拳，似乎现在还是滚烫的。可孝静帝却忙摆摆手说：“不妨不妨！大将军父子赤心奉国，功在社稷，对魏氏有回天再造之功。朕那日酒后失言，才是令人寒心。”孝静帝心中是言不由衷的痛心，但是仍然忍下了这口气，又道，“朕赐大将军黄金一百二十斤，良马三十匹，算是给大将军赔罪了。”

挨了打还要倒贴厚礼，这皇帝当得也确实窝囊。孝静帝感到气血上涌，头脑发胀，紧紧地抓着龙椅的把手，以防自己气急攻心而晕眩倒地。

“虽说无功不受禄，但尊者赐不敢辞，陛下的厚意，臣子不敢不受。臣在此谢过陛下。”高澄望着元善见的脸，带着一丝冷笑，他看到元善见的眼睛，在拼命地掩饰着无可奈何。

“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高澄道。

“这——”

“不像话呀！”

皇上还没有说散朝，臣子就要无故离去，这样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行为引起了满朝的人的窃窃私语。

高澄哪会顾忌这些无聊的风言风语，起身就要离去，倨傲的目光扫过众大臣，又看到了列队里的高洋。

“呀！”高澄走到高洋面前，夺过他手中的笏板，仔细打量了一番，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道，“还是犀牛角做的，是不是太奢侈了！”

“大将军此言差矣。朝堂上的用物，贵重一些才配得上皇家的风范。”高洋说道，接着伸手去取笏板。

高澄却拿着笏板躲开了高洋的手，道：“如果二郎真得那么在意朝堂上的事，不如献策献言来得有用。可我记得从你参政的那天起，就没往笏板上写过半个字吧？”

高澄咄咄逼人，虽然他并不是有意与自己这个二弟过不去，但是自身极强的优越感让他有了可以随意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错觉。对于高洋的嬉笑嘲弄已经成为了习惯，他全然不知自己的性格正一点一点地积累成为让他殒身丧命的弥天大祸。

高洋选择保持沉默，像之前的无数次沉默一样。

“不如学学元宝明大人，”高澄将头向元宝明微微一偏，显出一副花花公子般的轻浮浪荡，“捧个竹子削成的笏板，不仅简约，还显得风雅。”

用竹子做笏板是元宝明有意而为之，他要显得对朝政毫无兴趣，才能在朝堂安稳立足。

看到高洋呆若木鸡的傻相，高澄咧开嘴笑了，压得一双桃花眼睛如春水潺潺。他齿如扁贝，眉眼也特别容易表情达意，这让他的笑容更加销魂迷人。家世好，才志高，偏偏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这样的人生配置怎么不让人自我陶醉，无怪乎高澄日复日地趾高气扬，满面春风。

高澄耍完自己的威风，又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在众人的欷歔与敌视中离去。

孝静帝面色铁青，也只能一言不发。身旁的内侍早已习惯了这强臣欺主的场景，他看了一眼孝静帝。半晌，孝静帝才开口道，“散了吧！”

内侍扬着嗓门道：“无事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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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南城，朝堂，外景，白天。

“大将军今天太不像话了！”

“大将军近来似乎更加乖张反常了！”

“从没见过如此目无尊卑的人！”

“魏祚将近，虎落平阳，就算是皇族，也只能落得个被犬欺的凄凉下场！”

“这话可不能说！”

众官员窸窸窣窣地退离朝堂，絮说道高澄如何如何跋扈，天子如何如何委屈，高氏父子野心勃勃，元氏气数将尽云云。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阿娘知道了又要烦心。”高湛无奈地摇摇头，一边与高演两两走出殿门。

高淯跟在两人身后，听了高湛的话，那一丝隐忧又加重一层，如层层叠叠的蚕茧一直缠绕在他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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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南城，朝堂，内景，白天。

孝静帝坐在龙椅上，半天没有响动。仍旧是紧紧地抓着龙椅的把手，眉头紧锁，青筋爆出，眼神中蕴满了一股狠戾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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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南城，朝堂，外景，白天。

元宝明和高洋走出气氛压抑的朝堂大殿。殿外天朗气清，白云舒展。

两人分立大殿两侧，不约而同地伫立远望，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各自打着算盘，心照不宣，默然无言。

面对晴空万里，高洋深吸一口气，神情由谦卑、木讷慢慢地转向严肃，庄重，到最后竟凝成一丝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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