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当初的休书,苏寻自觉理亏又后悔不已。可是如蓝若雪所言,有休书在手,是走是留,全凭她个人意愿,既然没有走就说明……她是自愿留下的。
没有强迫,没有委屈,没有不得已,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些莫须有的臆测,果然是跟自己过不去。
苏寻轻笑,几分自嘲几分释然,这些天的郁结终于烟消云散。
蓝若雪看着他,巧笑嫣然。
苏寻一抬头,她便闯进他的眸子,再从眸子钻到心尖儿,让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他情难自持,扣着她的脑袋,精准地贴上那双唇,粉唇柔软,软到心坎儿里。
逗留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离开前还故意咬了一口。
“嘶!干嘛咬我?”
“你很讨厌。”
“我……”蓝若雪睁大了双眼,什么情况?刚刚才唇齿相依,怎么就讨厌上了?
相处这么久,只知道他脆弱敏感,原来还喜怒无常吗?
“我哪里讨你厌了?”蓝若雪不服道。
“你说呢?”
她说个鬼啊,要是其他人说她讨厌,她认了,毕竟她身上带刺,谁让她不高兴就扎谁。可是苏寻……除了刚成亲的时候,觉得处境艰难心中烦闷与他置了一回气,后面从未与他红过脸。
她第一次这般耐着性子对一个人,顺着、哄着,努力地对他好,这还让他生了厌,真是没天理。
不过……想想她这般做的缘由,活该惹人厌!
“讨厌我的人那么多,不差你一个,连我自己也挺讨厌我自己的。”蓝若雪神情怏怏。
既然苏寻都说她讨厌了,那还不麻溜地消失?
蓝若雪转身正欲迈出脚步,一只手缠上腰腹,轻轻一带,她一屁股坐在了苏寻腿上。
蓝若雪眨巴着眼睛看向始作俑者,这人搞什么?
看她那迷糊样儿,苏寻心情大好,捏了捏她的鼻子,腰腹上的那只手微微使劲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明白,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等待死亡,那时候懵懂无知,不知死亡为何物。后来知道死亡便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和父母亲人永别,我开始惶恐,惧怕。
我怕死,可是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太丢人了。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大哥少年出征,二哥也曾与恶人殊死搏斗,他们个个顶天立地,视死如归,同为苏家男儿,我怎么就怕死呢?我怎么能怕死呢?
可我就是怕呀。我恼恨自己懦弱无能又贪生怕死,整日焦躁不安,心烦意乱。我开始变得喜怒无常,伺候我的丫鬟可遭殃了,现在想想真是挺混账的。”
“都过去了。”蓝若雪伸手抚摸他的眉眼,想要抚平那眼底的哀伤。
“差一点没能过去。”苏寻抓着蓝若雪的手,“如果不是遇到师父的话,我早就自厌自弃地把这条命磋磨没了。”
蓝若雪抱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肩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垂下眼眸。
不过苏寻的语气倒是轻松了不少。
“师父把我带去万孤山指点教诲,我才慢慢学会正视自己,后来终于能直面生死了,母亲一封家书让我回来成亲。我自知时日无多,不愿拖累旁人,但十几年前定下的亲事又拒绝不得。最后只能风风光光娶你进门,先保全彼此的颜面,日后再还你自由,另择良婿。
原是打算在新婚夜把这些如实相告,没想到因为一场乌龙,什么都乱了。”
计划乱了,心也乱了。
“对不起。”蓝若雪紧紧地搂着苏寻,她没想到他活得那么难。
苏寻低头看着她,“你是应该跟我说对不起的,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能坦然面对死亡了,可是你的出现,我又怕了,好像又回到了曾经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恼自己给不了你未来,又恨自己舍不得放手,年少时还能拿旁人出气,如今只能自我煎熬。你说你是不是很讨厌?”
蓝若雪心底一颤,他说的“讨厌”竟是这个意思。她调整好了情绪从苏寻肩膀上起来,双手却没放开他的脖子。
“苏小五,你就是心思太重,杞人忧天。你说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等待死亡,其他人谁又不是呢?凡夫俗子哪个不是活一天少一天?‘死’是每个人的终点,只是大家潜意识认为身体康健的人离终点还远,而你总觉得那一天很近。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世事无常,黄泉路上无老少,亦不分强弱,你忧心自己给不了我未来,但未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也许我明天出门就被车撞了,或者过桥的时候掉河里了,也可能莫名其妙被人杀了……”
苏寻捂住蓝若雪的嘴,“干嘛这样诅咒自己?”
蓝若雪把他的手拿开,“我不是在诅咒自己,我是在跟你讲道理,你让人去衙门打听打听,哪天没有命案?意外和将来谁也不知道哪个先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你应该做的是活好当下的每一刻。至于什么无能啊,一事无成啊,可还记得那天说的‘无用之用’?”
苏寻点点头,蓝若雪继续说道:“古人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既然做不到保家卫民、治国安邦,那就做好自己。若依旧执着于‘命在旦夕’而惶惶不可终日,那就把今后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做想做的事,过想过的日子,开开心心的,方不负此生。”
苏寻定定地看着蓝若雪,思绪却在她那些话上,辞顺理正。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到头来不过是庸人自扰。
他低头轻笑。
蓝若雪摸不准他这笑为何意,难道笑她事不关己、大言不惭?
“哎~”蓝若雪叹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他自己悟,实在悟不透,那就只能慢慢煎熬了。
“你可能觉得我说得轻巧,但是道理是这样的嘛。我忘了这些道理你应该没少听。”蓝若雪烦躁地揉了揉头,“我不说了,说多了你听着也烦。”
苏寻但笑不语,只给她顺了顺揉乱的头发。
“我再说最后一句!”蓝若雪忍不住道。
“你说。”
“算命先生说我的相公必定福寿绵长,所以你……不会英年早逝的,放心吧。”
“你在哪里遇到的神棍,这种话也敢乱说。”
“神……怎么能是神棍呢?她不随随便便给人算命的,一旦算了,肯定是准的。”
“你这么信他?”
蓝若雪坚定地点头。
“万一他说的相公不是我呢?”
“怎么能不是呢?我们……”
“我们未拜堂未行礼,算不得名正言顺的夫妻。”苏寻连忙接过话茬。
“虽然礼法有所欠缺,但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洞房花烛都有了,你不是我相公谁是啊?”
“那……还有休书呢?”
“没有长辈公证,没有官府盖章,作不得数吧。”
“所以你认定我是你相公?”
“嗯。”蓝若雪点头。
至此,苏寻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蓝若雪恍然大悟,这人是在套她话呢。
什么算命先生,本就是蓝若雪为了让他宽心自己说的,没想到这人憋着坏。
“你耍我!”蓝若雪一拳打到苏寻胸口,苏寻立马捂嘴咳嗽。
“我没使多大劲儿啊,你没事吧。”蓝若雪一脸担忧,赶紧给他顺气儿。
苏寻抓着那只慌乱的手一把拉近,吻上那双唇。
又被骗了!
蓝若雪挣扎反被苏寻拥得更紧。
“夫人方才不是说要活好当下的每一刻?此刻……”
此刻他只想吮吸那抹甘甜,如生命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