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省楼。
萧鉴尘仰躺在卧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沙漏,时近哺时,该有人送饭了。
公输楼的坐具“逍遥座”果然名不虚传,带着软软靠背,铺着厚厚的垫子,躺上去果然逍遥得很。
然而萧鉴尘显然心情不佳,哀叹一声,忍不住又翘起了二郎腿。
突然,他嘴角露出调皮一笑。只因他想起来还好不是在名武山庄,否则光凭这副坐姿,早挨父亲一顿了。
他遵循萧氏祖训,出来游历江湖已经三年多了。那本叔祖留下来的密书对他来说,依然是天书。而他已经开始想念名武山庄的野兔,还有母亲亲手蒸制的桂花糕了。
他对穆紫铘说愿意自己为保,本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穆紫铘真把他请来了这栋小楼,还守卫重重,把他关了起来。
萧鉴尘忍不住恨声暗骂:小爷说了做保就不会逃的,放这么多人看守,是看不起小爷么?擦!
心烦意乱,自然对楼中各色玩意儿都不放过了,一样一样拿着把玩,还拆了不少。
门环一声响,萧鉴尘猛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各色小玩意儿一起扫进抽屉,恢复了坐姿优雅,意态倨傲,任是谁也挑不出一丁点毛病来。
霍砺行带着食盒过来,丝毫不觉异样,道声:“萧大哥!”
萧鉴尘笑吟吟地站起来,没看食盒,目光先落在霍砺行右臂上。
霍砺行一愣,解释道:“今天没带弓弩,只在袖子里藏了一把袖箭。萧大哥,这你也看得出来?”
萧鉴尘点点头,道:“霍兄弟,你怎么能进来的?穆紫铘有这么好心?”
霍砺行一笑,亮出一枚金色令牌,道:“有四方巡使金令,哪里我都去得。”
圣裁峰圣使以青、黄、赤、白、黑五色为序,其中青衣圣使地位最高,黑衣圣使地位最低。霍砺行名义上是赤衣圣使,可有金令加持,怕是这群人里面地位最高的了。
萧鉴尘仔细端详这这枚小小令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慌不忙地退回了座位。
霍砺行道:“萧大哥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萧鉴尘袖子一挽,食指大动,嬉皮笑脸地道:“没了!开吃吧!”
霍砺行带了足够三人的份量,一声“萧大哥”,便坐了下来,取出食物,替萧鉴尘斟酒。
萧鉴尘毫不推脱,只因霍砺行一派朴质,客气便是见外。
两人边吃边聊,谈到苗杰之伤有救,萧鉴尘干一杯庆贺。提到穆紫铘追击无果,萧鉴尘一带而过,并不意外。但是听到秦副楼主被姚品仙引诱叛逃,倒是吃了一惊。
萧鉴尘道:“据说秦副楼主人望颇高,还是公孙楼主亲自栽培的,居然会被一个妖女迷倒,真是可惜了。不知道公输楼会怎么处理他?”
霍砺行叹道:“怕是从此不能见天日了。”
萧鉴尘目光刹那间黯然,放下筷子,哀叹道:“有没有办法让我出去?呆在这里,啥都帮不上,容易闷出病。”
霍砺行神色变得郑重,低声道:“萧大哥,还有一事。我刚刚查到,秦副楼主与管凌子前辈,确实有着技艺上的传承。”
萧鉴尘停住,若有所得般一笑,道:“那我还真是问对了。只是秦副楼主何时离开公输楼?”
霍砺行道:“本来定在今日押解姚品仙上峰,但如今秦副楼主事发,明日被押解上峰的,便是秦副楼主了。”
萧鉴尘一愣,道:“这么赶?”
霍砺行道:“没办法。”
萧鉴尘的坏坏一笑,贴耳道:“那么,是我晚上偷偷出来,还是你找个时间一起杀出去?”
霍砺行沉声道:“我袖箭筒中装的都是迷药,时效半个时辰。你我配合,半刻钟内,应该可以迷倒全部守卫。从头到尾,一点声音都不会有。只是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办完事情,回到此楼。”
萧鉴尘的好胜心熊熊燃起,笑道:“好!再过一刻钟,便是他们的换班时间了,下一次换班,是两个时辰之后。”
霍砺行道:“我看过此楼四角,除了各方明岗,西北还有暗哨,其他可能不定期还有巡岗。除了袖箭,我还带了一只迷烟筒,以防万一,萧大哥到时候你也注意些。”
萧鉴尘侧首,揶揄道:“真看不出察部居然会这么多种黑手。”
霍砺行摇摇头,叹道:“察部惯于暗中行事,但也不是对着友部来的。这次是没有办法,时间太紧了。”
萧鉴尘顿时认真,道:“多谢了!”
暮省楼下。
接岗的赤衣圣使胡广利忍不住低低咒骂,他知道这楼上关着个浪荡公子哥儿,可是猜拳喝酒,敲敲打打,从头吵到尾也实在太过分了!
假如他一直呆在这里,他大概就能知道,这位大呼小喝的萧公子,上一个时辰还完全不是这样的。
胡广利只觉耳鸣不已,饭才吃一半就来接岗,心情本来就不可能畅快,他忍不住走上楼去,拍打着门,道:“收声点!”
门内更加嘈杂,萧鉴尘道:“你算老几,滚开!”
胡广利怒火中烧,一把打开门,指着两人道:“你们两个——”
话未说完,只见一股黄烟,身体软软便倒。
萧鉴尘继续快活喝酒,吵吵嚷嚷。而霍砺行已经潜入夜色之中。
守岗的审部圣使虽然也是赤衣圣使级别,但与霍砺行相比无异以卵击石,还未照面就软软而倒。
霍砺行正准备把他拖入灌木丛,就发现有人过来了。
只见楼上窗户一开,一个空酒壶飞了出来,萧鉴尘探出头来,醉醺醺地道:“再来十斤好酒!”
来人低声骂娘,骂声刚落,人已经软倒,霍砺行还很体贴地扶住了他,把他们一起塞进了灌木丛。
萧鉴尘在楼上招手,方才他假作喧哗,估摸着霍砺行已经快到东南方位,恰好西北方位传来一阵脚步声,于是他就适当配合一下了。
整个过程安静得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可守卫们已经被清场。萧鉴尘换上了胡广利的衣服,从窗口轻轻跃下,顺手带关了窗户。
软倒的胡广利,被扶到了卧榻上。他的背影被灯火映在窗纸上,即使有外人看到,也只当萧鉴尘醉倒了。
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