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与龙蜓等人分道扬镳后,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但他心里始终记着送礼之事,丁亥大寿,他要送礼,但韩柏松有言在先,上了双阴山帮他解决,柴伯骏就十分放心。
可给杨霏盈父母送礼一事,龙蜓只出了注意,并未解决,这件事像大石头一样一直压在他心里。柴伯骏心里挂着悬而未决的事儿,十分苦恼,有几回想问杨霏盈,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
杨霏盈看他面带苦恼,似有烦心事儿,问道:“伯骏哥,你有话跟我说。”柴伯骏心思被看穿,脸色憋红,急忙摇头,朗声道:“没有。”
杨霏盈不信,又问:“你有苦恼烦心的事儿?”柴伯骏死鸭子嘴硬的毛病又犯了,道:“没有。”他既不愿说,杨霏盈也不勉强。
夜里,柴伯骏翻来覆去好几回才入睡,迷迷糊糊之际,见到了杨霏盈父亲,一脸怒容,指着他大骂:“你送这点寒酸小礼,竟妄想娶走我宝贝多年的女儿,休想。”
杨父拉着杨霏盈大步离去,杨霏盈乖乖跟在他身边。柴伯骏快步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大喊:“阿灵,不许走。”
杨霏盈却跟着父亲,越走越远,消失在眼前,柴伯骏大喊一声:“阿灵,回来。”他猛然惊醒,只见篝火闪动,不远处的杨霏盈裹着斗篷,睡得正香。
原来是一场梦,柴伯骏松了口气,擦去额头冷汗,怔怔地看着杨霏盈恬淡的睡颜,脑中只有“送礼”二字,便再无睡意。
天明时分,杨霏盈瞧他脸色不好,又追问他为什么事而苦恼,柴伯骏依旧憋着不说,背起佳人赶路,脚程却慢了许多,路上心不在焉。
才走了十几里路,柴伯骏竟要停下歇息,他闷闷不乐,一脸苦相,借口去摘野果子,杨霏盈大惊,寒冬腊月,落雪纷飞,哪来的野果子?
柴伯骏黑影却一闪不见,她只能背着青弓碧箭,在树下等候。两刻钟的功夫,一个黑影忽然落在身边,柴伯骏两手空空,双目炯炯,问道:“阿灵,你阿爹喜欢吃糖葫芦么?”
杨霏盈一头雾水,满脸诧异,道:“我爹爹不是小孩儿,他不喜欢吃糖葫芦。”柴伯骏微微失望,随即提起杨霏盈腰间的青玉竹节佩,问:“他喜欢玉佩么?”
杨霏盈不知柴伯骏的小心思,满目疑惑,缓缓摇了摇头,柴伯骏上下打量杨霏盈,又摘下她发中的珠钗,问:“他喜欢珠钗么?”
杨霏盈心中惶恐,急忙摇头,柴伯骏抬手将珠钗插回她发中,皱眉思索,心中纳闷:“他怎么什么都不喜欢?”脑中灵光忽然闪过,想起韩柏松送白虎皮给青林子。
柴伯骏满目喜色,问:“他喜欢老虎皮么?”杨霏盈大惊,疑惑地盯着他,道:“我阿爹不爱虎皮,你问这些做什么?”
柴伯骏收起欢喜神情,化作一脸淡然,道:“我……随口问问。”他转身蹲下,背了杨霏盈,慢慢赶路。
赶了一程,柴伯骏又忽然问道:“阿灵,你爹上双阴山给老头师父贺寿么?”杨霏盈下巴搭在他肩头,转着一双秋水,道:“我阿爹阿娘闲来无事,丁公前辈送了请柬,他们肯定会去给丁前辈拜寿的。”
柴伯骏心头悄悄一顿,想起梦中场景,不觉惊出冷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不驯的柴伯骏竟害怕杨家父亲,他问:“你阿爹会为难我么?”
杨霏盈又是一头雾水,不解问道:“我阿爹好好的,为难你干什么?”柴伯骏又问:“你阿爹会带走你么?”杨霏盈只觉好笑,轻轻拍了拍柴伯骏脑袋,笑道:“我是爹爹的女儿,他要带我回家,天经地义呀!”
柴伯骏心头咯噔一下,浑身一僵,顿时十分紧张,他放下杨霏盈,认认真真地问:“你阿爹喜欢什么礼物,你说,我送。”
杨霏盈难得见他如此认真严肃,微微惊讶,问道:“你为什么要送礼给我爹爹?”柴伯骏挺直了身子,说道:“大头人说要送,龙蜓也说要送。”
想到这几日柴伯骏的异常举动,杨霏盈恍然大悟,心中隐隐欢喜,暗道:“啊,原来是新女婿要讨好岳丈大人,难得你有这份心了。”
杨霏盈抿嘴偷笑,心中盘点着父亲的喜好,杨父既有闲情携妻游历山水,又能在家品诗作画,偶尔骑马打猎,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好饮茶,受杨母影响,也喜欢花,这些是柴伯骏统统送不出手的。
杨霏盈星眸流转,笑道:“不用费心,我阿爹不喜旁人送礼的。”柴伯骏铁了心要送礼,怎会因她一句话放弃,又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
“我阿爹的喜好,你可难办到。”杨霏盈心里悄悄说了一句,她不想柴伯骏为难,笑问:“为什么这么着急给我爹爹送礼啊?”
柴伯骏颇有些难为情,别开脸,似是嘀嘀咕咕,“免得他为难我,不嫁你。”杨霏盈心中大乐,面上笑开了花,原来他存了这般心思啊。
两人慢慢行走,柴伯骏一路追问:“他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去买的。”杨霏盈道:“我阿爹不贪吃,不用送吃食。”
柴伯骏挠头问道:“他喜欢喝酒么?我请大头帮买?”杨霏盈道:“我爹爹也有好酒。”柴伯骏绞尽脑汁,一路走一路问,杨霏盈耐住性子,道:“伯骏哥,你不必着急,上了双阴山,我爹娘若在,我再给你出主意。”
“不成,”柴伯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现在就要知道!他喜欢剑么?我给他找一把好剑?”
杨霏盈百般无奈,扭头就走,柴伯骏跟在身后,一个一个地问,无非是些寻常物件,钱、大刀、金创药、大树、花草、狗、马……
杨霏盈被他缠得烦闷了,劝道:“我阿爹还没同意将我嫁你呢,你急什么呀?等他点头同意了,你再想送什么礼,成不成啊?”
恍如一记闷雷当头劈下,柴伯骏顿时呆若木鸡,如丢魂魄,他问:“为什么?”杨霏盈宽慰道:“这事不着急的。”
柴伯骏脸色渐渐铁青,他幽幽问道:“阿灵,你会不会跟你爹回家?”杨霏盈不知他为什么忽然又问,柔柔一笑,道:“我是爹爹的女儿,自然要跟爹爹回家呀。”
柴伯骏眼里顿时失了八分光彩,泄了神气,一张脸变得冷峻如冰,甚是骇人,他大步迈出,兀自走在前头,速度极快。
杨霏盈快步追上,宽慰道:“你不必费心的,不论你送什么?我阿爹都会欢喜的。”柴伯骏声音冰冷,道:“本大爷不送了。”
他态度骤然转变,杨霏盈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一前一后,一走一追,杨霏盈哪里追的上柴伯骏的行速,实在累了,便喊他等一等,柴伯骏也只是放慢了脚步而已,杨霏盈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暮色降临,寒风呼啸,两人路过丛林,眼前忽然窜出一只野鸡,杨霏盈大喜,喊道:“伯骏哥,快抓住那野鸡。”
柴伯骏倒是听话,黑影闪去,扫出大瀛爪,却扫了一空,野鸡从他手下溜走,他却驻足观望,任由野鸡咯咯拍翅,越逃越远。
柴伯骏竟轻而易举地失手了,杨霏盈万分疑惑,惊讶过后,取下青弓碧箭,一箭射去,得了只野鸡,柴伯骏无精打采,一点也没有搭手的意思。
两人走了一程,找到一间破旧小茅屋,可避风雪,柴伯骏也不拾柴生火,靠着茅草倒头就睡。
杨霏盈还未弄清楚他忽然变脸的缘由,便自己拾柴生火,叫道:“伯骏哥,你来烤野鸡啊。”柴伯骏翻身背对,不理不睬,杨霏盈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自己动手。
烤熟了野鸡,篝火送暖,香味渐渐弥漫了小茅屋,杨霏盈又撕了一个大鸡腿,送到柴伯骏身旁,道:“伯骏哥,给你。”黑袖之下,传来柴伯骏瓮声瓮气的回答:“不要。”
原来他没睡啊,杨霏盈推了推他,问:“干什么突然生气了?”柴伯骏却不再言语,杨霏盈几番搭话,他始终不理。
杨霏盈便闷闷不乐地吃了一个鸡腿,剩下大半只鸡都留在篝火旁,她在旁边找了个位置,郁郁而眠。
杨霏盈心中挂着事儿,睡得并不沉,翻来覆去几回,深夜里又醒了,睁眼看见一个大黑影,蹲在身旁,神情忧郁地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轻轻唤了声:“伯骏哥。”
柴伯骏微微抬头,眼里黯淡无光,杨霏盈心口一揪,隐隐生疼,柔声宽慰,“你还在想送礼的事么?此事不必着急的,不论你送什么,我阿爹都喜欢。”
柴伯骏盯着她,看了许久,眼里渐渐有了光彩,却是愤怒之火,他大声质问:“你阿爹为什么不肯将你嫁给我?”
杨霏盈心头咯噔一跳,顿时明白了,原来柴伯骏忽然生气,一下午的苦恼抑郁,不是为送礼,而是为她下午那句无心的话,她只想宽慰他啊,不曾想到柴伯骏只在意那一句“还未同意将我嫁你”。
原来柴伯骏问的那句“为什么”,不是为什么要等点头同意了再想送礼之事,而是为什么不肯将杨霏盈嫁他。
杨霏盈心里打定主意要与柴伯骏携手一生,自然不会多想,是以当时并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此刻明了,不免心疼,心疼他苦恼半天,又愧疚自己说错了话而不自知,但也无奈柴伯骏有时那执拗倔强的性子,憋屈的还是自己。
此刻,当如何跟柴伯骏解释,才能打消这块榆木、这颗石头的苦恼疑虑呢?柴伯骏一脸严肃地等待回答,杨霏盈靠近了他,柔柔一笑,问:“你见过我爹爹,你瞧他会为难你么?”
柴伯骏与杨父有过一面之缘,相处几天,倒也和乐,他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杨霏盈又道:“丁公前辈向我爹娘提亲,带了重礼,请了德高望重的追元居士,他这般厉害的人物,你说他会失败么?”
柴伯骏回想起丁亥,这辈子自己没输过几回,就败在丁亥手下,入了他门下,当了掌门,还要信守承诺,奔波救人,如此想来,丁亥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不会轻易失败,柴伯骏又摇了摇头。
杨霏盈笑意浮起,如春花绽放,她又道:“我阿爹若问我,愿不愿意嫁你为妻,你说我会不会点头说愿意?”
“会!”柴伯骏斩钉截铁地回答,声如洪钟,眼里又满是光彩,杨霏盈道:“你既然信我,就不该苦恼啊,你我经历了生死,互换了信物,我头上还戴着你送的珠钗,你身上挂着我的玉佩。”
如醍醐灌顶,柴伯骏一下子恢复了活气,神采飞扬,杨霏盈一脸歉意,道:“对不住啊,是我说错话,让你苦恼半天,你咬我一口罢,消消气儿。”
她学着柴伯骏之前的样子,伸直了手臂,掀开了半截袖子,递到柴伯骏面前,柴伯骏心中苦恼烟消云散,满面春风,挽下杨霏盈手臂,得意洋洋地道:“我不咬,我不属狗。”
柴伯骏嘴角上扬,擒着笑意,掩不住的欢喜愉悦。杨霏盈顺势倚到他肩膀,柴伯骏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道:“阿灵,你亲口说的,你阿爹会将你嫁我。”
杨霏盈抬头盯着他,双眸剪水,笑着打趣,“我阿爹若不同意,以你的性情,十有八九会将我抢走。”
“那是自然。”柴伯骏拍着胸脯说道,那神情嚣张桀骜,不可一世,杨霏盈故作恼怒,打趣道:“厉害了,大掌门,那你今日为何还生气,不肯搭理我?”
柴伯骏面上一红,三分尴尬七分窘迫,嘴唇翕动,却无言以对,他一转身,躺下草堆,道:“我困了,阿灵,睡吧。”他伸出臂膀,示意杨霏盈躺下。
杨霏盈双颊微红,心中羞赧,轻声说道:“我们还没成亲呢,不能如此亲密。”柴伯骏顿时疑惑,不解问道:“我带你去寻药疗伤,不也这样么?”
他二人去往深谷寻药,几个日夜,柴伯骏都是抱着杨霏盈而眠,如今想起,杨霏盈面上烧红,一时赛过冬日里的红梅,她喏喏说道:“那会儿我伤重,不一样的。”
杨霏盈挪到草堆的另一头,与柴伯骏半丈之遥,裹着斗篷躺下,两人四目相对,柴伯骏忽然起身,走了过来。
杨霏盈顿时心惊,却见他解了自己身上斗篷,盖到杨霏盈身上,道:“给你。”便在她身旁躺下,杨霏盈问:“你不冷么?”柴伯骏毫不在意,闭了眼睛,道:“我又不怕冷。”
杨霏盈知道,他肯定在暗自练功了,他平常睡觉,多半时间也在运练内功,她也合上双眼,不去打扰。
听到杨霏盈均匀的呼吸声,柴伯骏又睁开了双眼,盯着她恬淡清丽的睡容,看了一会,才闭上双眼,暗自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