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绿林震白虎，银月啸苍狼
婉月看着我，没有说话，不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笑意。说心里话，她这样似笑非笑的样子很迷人。
我看了看她，也没有说话。其实我也笑了，不过被面罩遮住了，她应该没看出来。
见她站在那出风口的地方，我就没有过去，便在她刚才睡觉的地方坐了下来。背后身后的刀也被放在一旁，有它抵在身后总是不太舒服，而且这里还有阵阵幽香，那种香味让我有些沉醉，甚至都让我觉得没有理由保持警觉了。
“银月苍狼，苍狼军！”
避开婉月的眸光我又嘀咕起了这两个对我来说十分敏感的称呼，事实上有它们塞在心里我也没有心思欣赏那轮令人着迷的“月色”。
老大口中的银月苍狼就是我以前在军队中的称呼，而且这个称呼是西齐的敌军给我的“奖赏”，我把这种“奖赏”当成是他们对我的一种肯定。正是这种肯定奠定了我曾经的军事荣光！而苍狼军便是我这一称呼的由来，更是它把这种荣光推向了辉煌。
其实对于狼这种动物我是很陌生的，也不知道我们东晋有没有狼，反正我没见过，不知道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听说它们跟狗有些相似，但体型要大一些，群居的，而且非常凶猛狡猾。
在北辽狼倒是很常见的，因为那里大部分土地是草原。常有狼群在夜间出没，听他们说一旦遇到狼群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越远越好。因为一般人是没有力量抗衡狼群的，除非成群结队并且手持利刃。北辽人以放牧为生，而狼群袭击家畜也是很常见的情况。所以对于北辽人来说狼是他们最熟悉，也是最让他们愤恨的动物。
之所以把我称为银月苍狼，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西齐的敌军为了把我污名化而编排出来的恶名。后来对狼这种动物有些了解后我反而觉得那是一种肯定了，因为非常贴切。和狼群一样，我和我组建的苍狼军也一直在黑夜里活动，借着月色发动对敌人的袭击。所以时间久了我便对月亮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有人说我对狼群很熟悉，所以才会模仿它们发明了这样的战法。这真是他们想多了，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的，因为我们的对手过于强大，强大到根本无法从正面击溃，所以只能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一开始我自己都对这种手段颇为不齿，用他们的话说“哪怕是打仗也应该保持一种风度”。本来我对这颇有文明风范的话也是深信不疑，只是在屡次尝到甜头后也就不再坚守那种文明与风度了。甚至现在在我看来那所谓的文明简直就是在胡扯，愚不可及！
在文明这一点上我甚至有点佩服西齐的敌人，哪怕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他们也没有进行过任何偷袭行为。他们想的依然是如何从正面将我们击溃，而且他们也做到了。因为他们组建了一支极其强大的军团——白虎军！
白虎军这个名字是西齐人自己取的，我觉得也很贴切，那个军团的确势如猛虎，锐不可当。那是一支由重甲骑兵组成的军团，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都披着厚重的铁甲。铁甲被打磨得很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白光阵阵，刺眼夺目。配合锋锐的长矛，明晃晃的战刀，那种冲锋的气势简直和爆发的山洪一样，不可抵挡。
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白虎军刚出现在战场上时我们惊愕的神情，恐怕那时候我们的主帅更是惊讶不已吧。因为没人会想到西齐居然有能力组建出这样一支足以横扫一切对手的重甲骑兵军团。
打过仗的人应该都知道重甲骑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战争中，超强的爆发力和巨大的冲击力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不过打造他们需要高额的投入，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与财力根本不可能维持他们的存在，更别说将他们组建成一个军团了。在我经历的各种大小战斗中，都是以步兵为主，连轻骑兵都不常见，更别说重甲骑兵军团了。
虽然白虎军是我第一次见识的重甲骑兵军团，但在这片大陆上却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军团。听一些老兵说最早的重甲骑兵军团叫赤龙军，也是整片大陆上最强的军队，白虎军与之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只能排在第二。
一直以来对于赤龙军的各种传说都是不绝于耳，然而对我来说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因为那支大陆第一军团早就在我出生前就消失了。听说是被人剿灭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叫“武国”的国家。正是这个国家缔造了赤龙军，同时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统一过这片大陆的国家。
一开始我对那支神勇无敌的军队还是很向往的，但听多了反而觉得虚无缥缈了。多少有些觉得是以讹传讹，过度神话了，倘若真是大陆第一军团又如何会被剿灭呢？传说终究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尽管对于赤龙军的传说我早就不在意了，但对于武国我还是别有一种感觉的，甚至在我看来那个叫“武国”的国家并没有真正的消失，而是成了一种文化刻在了这片大地上，无论是东晋还是西齐都在继承着武国的余韵，并且深受其影响。
现在两国用的历法就是继承的武国，并且沿用至今。今年是武仁宗二十六年，而我则出生于武仁宗三年。我最初被强行征入军队的时候就被告知是为了打败西齐，以正我东晋正统之名。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正统还是来自于武国的遗泽，因为曾经的武国都城就处在我东晋范围之内。
灵都，曾经武国的都城。我不太清楚它的确切位置，只知道大概在北方，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天府之地。军队中不允许谈论关于武国和灵都的事情，所以我所知不多。不过我感觉东晋西齐两国打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个灵都，和所谓的正统。
无论是东晋还是西齐都属于曾经的武国，我不知道武国是怎么灭亡的，但谁都知道只有完全继承了它的遗韵方才有资格问鼎整片大陆。不然两国又为什么要厮杀这么多年，成为世仇呢？
从我入伍开始就被告知了这场战争的意义，那时候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觉得那是崇高的目标。为了祖国和人民，我们应该抛头颅洒热血，也正是这样的目标与意志激励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向敌军发动冲锋，也正是以它们作为基石我才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执戟郎成长为百夫长，千夫长……
我不知道军功的光环披在身上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好事，我只知道随着我手下的兵越来越多我却越来越胆怯。因为很多人都死了，他们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战死了，可能和我的指挥有关。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战场吧，也可能是不想再看到死亡。我对战争的意义也越来越怀疑，本来我会告诉我的士兵们这场战争的崇高意义，后来我会偷偷地告诉他们“别死，要活下去”。
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一开始我很清楚，后来可能是时间太长了吧，我也想不起来了。甚至我觉得任何战争对于我们这种底层人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追求的就应该是最简单的“活下去”。
可能是他们觉得我这个人比较实在吧，不会说太多假大空的东西，反而在战场上异常英勇，因为谁都知道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唯一方法便是杀退敌人。
部下英勇无畏，领军人的荣光越聚越多。有时我会觉得那种荣光就是一种绑在身上的枷锁，它的存在总让我们承担更多艰难困苦的任务，直到有股压力把我们逼成了苍狼军，而我也成了敌军口中的银月苍狼。
那种强大的压迫力不是来自于其他，正是白虎军团带来的。回想起来我在战场上厮杀了八年只有两次让我不由地心头发颤，一次是刚上战场。那时我十五岁，尽管以前跟哥哥学过一些刀枪棍棒，但真正面对那种排山倒海的冲锋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技巧，什么战术通通忘了，只知道跟着大家一起往前冲，拿着刀乱砍。很幸运，那一次我活了下来，当然也受了一些伤。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怕过，而且越来越老练，面对战场也越来越游刃有余，渐渐地还积累了一些军功。
我把那些成果归结为运气和实力，一开始觉得运气成分居多，后来就觉得还是因为自己有那种实力了。直到白虎军团的出现，我那种基于实力的自信被打散了。
本来白虎军团刚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我虽说惊讶，但并没有害怕。积极指挥部下改变阵型以应对前所未见的敌人。可是当那洪流真正冲来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浮云。
那一仗我们惨败，虽然我活了下来，但死了很多人，还有大批队伍被俘，对我们来说那是相当沉重的打击，在此之前我从未遇到过那样的失败。
为了挽回一些损失我们必须想办法营救那些被俘的队伍，不出意外，那个艰难的重任又交到了我的头上。
想到直面那种钢铁洪流我们将要面临的伤亡时，我心颤了，那就是让我心颤的第二次。
为了减少队伍的伤亡，不得已我摈弃了一直坚守的文明作风。趁着夜色我领着队伍发动了突袭，因为之前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很成功，并且发现了重甲军团的弱点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
重甲军团的优点就在于有重甲保护，而它同样也带来了极大的弱点，那就是机动慢，体力消耗快，不能长久作战，在夜间视线差，很难形成集群优势，便更没有多大的发挥空间。
一时间白虎军团遭到了重创，甚至整个西齐军队都非常彷徨，因为那次以后我们又如法炮制，制造了几次夜间战场，堪称屡试不爽！
然而正是我们的“不文明”之举彻底撕碎了那层盖在战争表面上的文明假象。终于西齐也放弃了原来的文明立场，制造了几场人间悲殇。也是在一次营救行动中我见证了万人坑的诞生，无数鲜活的生命被厚重的黄土埋葬。
打那以后双方都脱下了那层虚假的伪装，每一次刀兵相向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些老兵不禁扼腕哀叹“战争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一开始我还不太理解，后来我才知道正是武国赋予了战争那层文明的伪装。在武国之前，战争就是各种野蛮与厮杀，根本没有那种文明赋予的礼让。
“去他的文明，战争本就是最野蛮的行径，又何须那种掩藏？”
这是我后来一直坚守的原则，也可以说是我的信仰。
不再去考虑什么意义，也不再顾忌什么风度。我要的仅仅是带着我的部下在这残酷的战场上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夜色成了我们最好的伪装，借着月光的指向，我们能够看清敌人的模样，而将自己的行迹隐藏。在一次又一次的偷袭中，我们终于成了对手口中的银月苍狼！
绿林震白虎，银月啸苍狼！
一时间我们似乎找到了对付白虎军团的办法，然而现实却是我们的袭击虽然总能取得成果，但还是不能对他们造成致命的创伤。小规模的袭扰根本无法挽回节节败退的正面战场。
时间不长，我军便退回到了两国边境的城中，用坚硬的城墙，作为敌军东进的抵挡。
庆幸的是白虎军虽然擅长正面冲锋，但攻城却是他们的弱项。一时间双方保持了僵持的状态，一方出不来，一方打不进。
虽然在大的层面上双方互为僵持，但在小规模的冲突中却更加剧烈，因为交战的两方正是白虎和苍狼。
双方都在争斗中成长，终究还是猛虎更加强壮，终于苍狼军还是败了。
然而苍狼军究竟是如何败的我却一直不知道，只记得那一次我居然意外没能参加，再后来就听到了苍狼军全军覆灭的噩耗。作为军队的直接领导者我罪责难逃，终于被卸掉了一身荣光，被派往了一个没有白虎的沙场。
曾经的苍狼军，曾经的银月苍狼，如今只剩下一个孤狼。或许我应该庆幸，终于卸下了枷锁般的荣光，就像战争不再有文明的遮挡，我们都做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然而老大的话无疑是对我的当头一棒，似乎我根本无法卸掉那层伪装，他要我再做回曾经的银月苍狼，可那却是我心头无法抹平的创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