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等九人一走进林氏赌坊,就觉得里面与外面是两个世界。昏暗的赌坊里,摆着十几张方桌,旁边挤满了赌客,都在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
三毛杨文武就在大堂一侧的赌桌旁大叫着“开大,开大”。四喜和高肃的随从张三虎也满脸喜色,一左一右站在三毛旁边。
杨叔宜走过去,呵斥道:“三毛,四喜,你们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等你们。”
三毛和四喜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连忙摇手解释道:“我们没赌,是三虎兄说他想试试手气。”
一旁的张三虎连忙将身前的铜板收到褡裢袋中,应和道:“是是,我可以作证。”
高肃压下心中的不满,说道:“既然找到了,那我们出去吧。”
一旁输了钱的赌客不满地喊了起来:“赢了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
牛阿力粗声粗气地呵斥道:“怎么,还想留下我们不成?”
他生得魁梧,身上又带了武器,那些赌徒顿时蔫了,不敢再聒噪。
这时,从二楼下来十几个魁梧的壮汉,看起来是这赌坊的护卫。杨叔宜等人立刻警惕了起来,结成阵型。
僵持间,一位眉目间有些妖媚的妇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了高肃一眼,有些轻浮地笑道:“没想到这邺都城里竟有这样俊俏的郎君!莫说这些许钱财,只要郎君肯要,我林二娘将自己赔给郎君都是可以的。”
牛阿力将高肃护在身后,大声道:“你这妇人,再敢对我们郎君无礼,莫怪我砸了你这黑店。”
那林二娘忸怩作态道:“你这汉子好生粗壮,让二娘我好生害怕呢!可惜我林二娘打小就喜欢郎君那样的白脸书生,却不喜欢你这样的,忒黑了。”
旁边的赌客都放肆大笑。牛阿力气得哆嗦,他从小就是丞相府的人,从来没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高肃在他身后提醒道:“阿力出殳,莫要管他们,只管往外走。”
牛阿力得了提醒,拔出殳,其余随从也拔出殳,一起往外走去。那些护卫果然不敢阻拦,让他们一行人出了赌坊。
几人走回到正街上,这才放慢脚步。
杨六耳开口道:“刚才我们出来后,林二娘说,没想到高氏又出了这样的人物!”
高肃回头看了一眼那赌坊的招牌,点了点头,“看来这林二娘认得我。”
杨叔宜拍了一下杨文武的脑袋,斥道:“三毛,别以为你没赌钱,就不算赌。还有四喜,你怎么回事?也不拦着三毛?”
杨文武抱住脑袋委屈地道:“你别怪四喜,是我看到偷钱袋的小毛贼在那边巷子里,这才追过去,四喜不放心我才跟过来的。”
看到杨叔宜不说话,他又解释道:“谁知那小贼进了赌坊就找不到了。我一时手痒,想着不赌钱,就在旁边看看,赌赌运气。谁知总是赢,三虎兄这才拿钱出来下注的。”
杨叔宜还想再骂。高肃劝道:“叔宜兄,莫怪三毛,看来是那个林二娘有意引我们过去,三毛他们是中计了。还好我们去得早,赌坊还没来得及使出手段。”
杨叔宜也有些后怕。若不是那个疯子过来,按他们原定的时间,只怕三毛就要中套了。想到这里,他又狠狠地瞪了三毛一眼。杨文武连忙躲到四喜的后面,不敢再说话。
“四郎,还好你提议我们一起行动”,杨叔宜不再理会三毛,转头与高肃说话:“要是人少了,他们人多势众,不一定肯轻易放我们走。”
高肃点头道:“是的。叔宜兄,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那些壮汉都是从二楼下来的。我猜二楼今天可能有些蹊跷。”
三毛连忙探出头来道:“对对,我想上二层找那个小贼来着,被几个壮汉拦住了。”
高四郎如今是他们杨氏一族复兴的希望,杨叔宜担心他出事,忙道:“四郎,这里龙蛇混杂,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高肃将杨氏兄弟送回高阳王府后,又去北宫陪阿娘一起用晚膳。
萧明月看到他过来,疑惑道:“今天不是说要去河南王府赴宴吗?怎么这会过来?”
高肃答道:“兄长他们中午就喝醉了,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我就提前离开了。”
萧明月见儿子似乎神情有些恹恹地,便不再多问。用完膳后,等婢女退下,萧明月对儿子道:“说吧,有什么事?今天心不在焉的。”
高肃愣了一下,笑道:“儿子什么事都瞒不住阿娘。”
他起身扶阿娘去院子里面散步。萧明月今年已经57岁,平时饭后都会在院中走几圈,消消食。
萧明月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问道:“是不是与同僚又闹了矛盾?”
“不是,他们知道我准备搬出王府后,就不再闹着让我请客了”,高肃摇头道:“况且只要儿子尽忠职守,就不怕被弹劾。”
“你能这样想就好,阿落,你知道阿娘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小名吗?”
“父亲跟我说过,是落地生根的意思。那会母亲让我搬出她的院子,我心里难过,上课时经常走神,被先生告诉了父亲。他就将我叫去书房,说我其实有个小名,叫阿落。然后父亲就带我去见了阿娘。”
高肃回忆起往事,眼眶也有些发红。现在想来,父亲其实一直很关心他,才会在先生告状时,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走神。
萧明月想起自己还埋怨过高澄自作主张,也不禁感叹道:“那会是阿娘想差了,还不如你父亲明白。阿娘在寺庙生下你时,你还只有小小的一只,所以才希望你可以落地生根。只要你可以平安长大,阿娘情愿在佛前侍奉下半辈子。”
听到阿娘这么说,高肃顿时有些急了,“阿娘,您怎么又~”。
萧明月安抚道:“别急,那是阿娘以前的想法。你的母亲是安德的侄女,性子贤淑,又年轻,我那个时候真的希望你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当你冲过来,抱住我,叫我‘阿娘’,我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你了。”
高肃搂住阿娘,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好一会,才轻声道:“阿娘,我今天在西市看到那个人涂脂抹粉,穿着妇人的服装。他是真的疯了吗?可他不喝酒的时候,明明一点都不疯。”
萧明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良久才叹息道:“阿落,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知道,阿娘说过,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二叔。但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对阿娘说了。”
高洋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大概会是个永远的谜题。对高肃来说,他只知道二叔在酒后伤害了他的姐姐。但不论是祖母、阿娘还是姐姐,似乎都原谅了二叔。
祖母给了姐姐一笔丰厚的赔偿。阿娘让他不要怨恨二叔。姐姐安德公主也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同样被伤害的母亲,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情。而且二叔在酒醉时杀过那么多人,就连宰相杨愔都差点被钉在棺材里面闷死了,能活下来的母亲和姐姐似乎已经是幸运儿。
这就是君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