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恨别已经死了!”
“玄星北神也已经死了!”
“据说他们是一起掉下山崖,同归于尽!”
十四天之后,二人坠入山崖的消息已传遍江湖,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已经死了。坠入山崖,多半难以生还,除非那人是神仙,能够腾云驾雾。很多人也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祈祷雪恨别能够活着回来,但整整十四天过去,江湖上一点消息也没有!
神秘已急昏了头,发动整个第二楼的力量去那座荒山寻找蛛丝马迹,但终究是徒劳无获。
——难道雪恨别真的死了?
不,她绝不相信。
别人或无生还之可能,但雪恨别是个例外。
他大仇未报,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莫说是神秘不信,李拔剑更是半点都不相信。
这几天以来,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
那座荒山之上虽有打斗痕迹,但却无半点血迹!
阮浓香杀人,一定一击毙命,就算二人相争不下,多少也会受点皮肉伤,但荒山之上干净无比,一定另有隐情。
他们一边防着樊若,一边又要找雪恨别,实在是分身乏术。
就在雪恨别与阮浓香失踪的那天,大街上几乎贴满了玄星楼的告示:
今北神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神女欲号召众民为之祈福,盼其早日回归神女身边。故邀万民前往玄星天宫参拜玄星众神,为期百日。
李拔剑走在街上看见这则告示时,已气得昏了头,想也没想就挤过人群,猛地将那张纸撕了下来,结果自然是遭至玄星信徒们的一顿恶打。他没有还手,但心里是又委屈又气愤,恨这些无知的蠢人怎会憨到这种地步?
难道他们真的不曾想过玄星楼所宣扬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他们在玄星天宫之内朝拜之时,心中未曾感到半点阴森未曾有过半分怀疑?
他狼狈地回到第二楼,发现韶露竟大摇大摆坐在这里喝酒。
他正欲冲上前,一个身影闪下,丁一心已拦住了他,紧接着他就看见神秘顺着楼梯缓缓走了下来。
韶露大笑道:“神老板别来无恙,近日可好?”
丁一心狠声道:“我家主子好得很,不需要你们关心!”
韶露笑了笑,手一扬,手中请柬忽然飞出,神秘立刻伸手接住,将其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众星众神,万民朝拜,邀君一赏。”
神秘伸手一挥,那请柬又飞回韶露面前,随即她大袖一甩,一转身,人已不见踪影。
丁一心笑了笑,大声对那边的伙计喊道:“记住,这位客人的酒钱,要收十倍。”
入夜。
月朗星稀,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晃着,照亮屋内的人影。
狂风忽然刮来,吹开了楼中小窗。
“咻”的一声,案上灯烛已灭。
月光顺着楼阁小窗斜映而下,屋内倏然多了一个身影。
就在刚才灯烛熄灭那一瞬,丁一心早已警觉地抽出剑,现在这把剑正指着那莫名多出的身影的咽喉前。
长街上只剩下大红灯笼还亮着。
夜深人静,连看门的狗都已睡了。
只听那人故意压着声音道:“神老板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
丁一心冷冷道:“半夜潜入别人家的是不是客人,是贼!”
神秘摆了摆手,自己已走到桌案前坐下。
那人道:“我深夜来,只是想找神老板谈一笔生意。”
丁一心道:“我家主子从不与人在晚上谈生意。”
那人道:“但事情总有例外不是吗?”
神秘摆了摆手,示意丁一心将人放开。
丁一心道:“你想谈什么?”
那人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为玄星的百日祭典而头疼,想不想知道楼主要做什么?”
丁一心道:“你是玄星楼的人?”
那人笑了笑,不语。
丁一心道:“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
那人道:“你知道为什么雪恨别与北神会双双坠崖吗?”
丁一心道:“难道是玄星楼?”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楼主表面上对北神宠爱有加,不仅肯把自己的绝技荧惑守心传授于她,甚至扬言要将楼主之位传给她,肯容忍她任性放肆,但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才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假象。”
丁一心道:“说下去。”
那人道:“两个多月前,楼主给北神派了一个任务,杀死雪恨别。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都知道雪恨别已今非昔比,就连楼主都对雪恨别忌惮三分,更何况北神功夫在楼主之下,就算她能杀得死雪恨别,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残着回来。那时候她已是个废人,对于楼主来说,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还不如让她死了!”
丁一心不禁叹道:“樊若竟然这么狠毒。”
那人笑了笑继续道:“北神武功日益精进,楼主也怕终有一日她超过自己,所以正好借此机会,一石二鸟,除了雪恨别与北神。如此一来,天下再无人与她匹敌,到时候第二楼又如何?江府又如何?不过是玄星楼囊中之物。而这一次楼主正是想利用北神的失踪,将那些百姓囚禁起来,以此相威胁你们,楼主料到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一定不会不管,这其中当然包括第二楼。”
丁一心冷笑道:“既然天下迟早是你们的,你就更应该为玄星楼效力!”
那人当然听出了他言外之意,摇首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想落得和北神一样的下场。况且……你们不知道,樊若她有多么可怕!”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怨毒,“我们每次任务一失败,必然会遭至她的毒打,二十八星宿乃至八神……几乎每一个都被她重伤过,有时候死在外面都要比落在她手上轻松得多!”
丁一心道:“但你现在与我们谈这些又有什么用?雪公子与阮浓香现在岂非都已经死了?这天下再无人能敌樊若。”
那人自信道:“不,他们没死!也许他们现在正想办法回来。”
神秘已伸手点亮了桌案上的烛灯,火光重新照亮这间屋子,照出了韶露的容颜。
夜雾弥漫在河水两岸。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潮木味。
雪恨别抱着刀靠在树下,已沉沉睡去。
阮浓香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看着树下安详睡去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嘲笑。
永远不要在你的敌人面前放下戒备,即便有的人看上去天然无害。
她的手忽然握紧了剑!
看来阮浓香已决定在这时候动手。
十四天,半个月。
他们已做好一张简陋的竹筏,打算明天一早就顺着河水游出去,虽然不知道前方会通往哪里,但总比在这坐以待毙要好得多。
可惜雪恨别就要葬身在这里!
阮浓香不得不出手了。
她最近已变得越来越狂躁,很难再冷静下来。
因为雪恨别。
她的任务是杀了这个人,本来以她的能力,早该得手,但这项任务却偏偏拖了两个多月!这是她人生里最大的败笔。
谁都知道只要玄星楼八神之首北神一旦出手,对方必定一击毙命,绝不会再睁眼,但雪恨别偏偏是个例外。
因为阮浓香好像下不了手。
她的心里已对雪恨别有了一份感情,这感情既复杂又好笑,既让她深陷泥潭、感到痛苦,又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这也许是爱。
“也许”是因为阮浓香无法确定,或者说是在抗拒这种感情。她讨厌人,讨厌天下间所有做作缠绵的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更何况雪恨别还是一个窥见他全部弱点的男人!她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生命里拥有这种感情。
但每一次!
几乎每一次行动阮浓香都对他手下留情了。
因为每次看见雪恨别,那男人一定会冲她笑,那笑容就如冬日里的暖阳,总是令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无助的可怜人感到那么一丝难得的温暖。只要阮浓香看见这张脸,她就会想起昔日雪恨别所带给她的美好、快乐,还有温暖。
即便这个男人窥见她的弱点,知道她的内心多么脆弱可笑,他也绝不曾取笑过她,更没有对她投以同情和怜悯,而且静静站在她的身边,权当一切没有发生。
这也正是阮浓香最需要的。
她也不曾忘记自己的疯病发作低落时,雪恨别是如何想方设法令自己开心,只要任何方法有用,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试一试。
这样的人……阮浓香又怎么能下得了手?何况他们已经历过多次生死,其中的感情恐怕用言语也说不完。
也许你会认为那是在做戏,但做戏做不出那么真的感情。
况且阮浓香是人,她也有血有肉有感情,即便她对别的人或物是多么冷漠,即便她杀人时剑法多么绝情残忍,至少她对朋友绝对真心。否则张三死时,她也不会躲在暗角流泪,她从不愿承认自己错了,这是唯一的一次。
但她却实在恨这种感情!
她要杀了雪恨别,就绝不能对他有感情,但偏偏世事弄人。
她自责,她自嘲。
所以她无数次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幽深的山洞,洞里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其中就有她最害怕的蜘蛛。她的双眼之中积满了怨恨,还有一种偏激的自责。暗红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她的右手臂,上面数不清的新旧伤疤,鲜血也顺着这些伤疤,从她手机流出,滴到地上。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心在黑暗的人,即便身处光明,也只会看到黑暗。
阮浓香看着山洞的出口,那里明明是光源透进来的地方,她却一点儿也看不见阳光。
她要解脱,绝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
不管杀了雪恨别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若是错了,就一直错下去!
她绝不能再手下留情。
阮浓香缓缓抽出了剑,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
接着站了起来,幽灵般慢慢飘了过去。
月色照着她清冷的面容,闪烁的双眸之中噙着泪光。
她飘飘然而来,似一缕游魂。
在这一刻,在今夜,一切就要结束。
她绝不会再让雪恨别有第二次活着的机会!
就是现在!
月光倾泻在那把剑上,剑如寒霜冰冷,比寒霜更冷!
剑光一闪!
剑已要刺入雪恨别心脏。
雪恨别忽然睁开眼,不及闪避,双手轻轻一夹,就夹住了剑身。但也正在这一刻,剑尖已挑破他的衣料!
天地霎时混沌。
阮浓香即收剑后退,雪恨别一个翻身已抽出厌胜,挥刀而出。
他握着长刀,样子看来并没有太大惊讶。
这也许正是因为他已习惯了一切的意外与背叛。
雪恨别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仿佛看淡红尘地叹道:“我早已料到你有这一招,所以这十四天以来,日日夜夜我都不敢睡得太沉,时时刻刻我都在防着你。”
阮浓香道:“既然如此,何须再多说!”
“多说”二字刚落,剑已朝他直刺去。
月色如水,月光照人。月夜之下,却是刀光剑影纷错不断。
刀势绵柔,剑气逼人。
一柔一刚之间,二人反倒不像在决战生死,倒像情人之间侬侬缠绵。
雪恨别看似处处退让,落以下风,殊不知对付阮浓香这种刚强果断的人,就是以柔之法相逼,只守不攻,时间拖得越长,她就越是愤怒,越是愤怒,就越是急。一个人在怒极的时候,无论她多么厉害,都往往容易出错。所以世间许多高手通常每个月都会花上那么几天去山中静坐修习,以强迫自己冷静。
东方已渐白。
水面上的雾气更浓重,恍如飘飘仙境。
几十个回合上下,两人谁都没占上风。
他们已气喘吁吁。
但阮浓香的剑上已有血液不断滴了下来。
殷红的血。
这时候雪恨别后知后觉,缓缓移着手掌触到自己的小腹旁,发现那里的衣料已湿了。血将衣服染成黑色,血还在不断渗出!
雪恨别几乎想不到她是什么时候中伤自己,印象之中,阮浓香每一剑都重重斩在了他的厌胜刀上!
更恐怖的是,他竟然未知未觉!
这是怎样一种速度,怎样一种力量?
雪恨别不敢想。
阮浓香脸上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握着剑傲首挺胸,看来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地胜利者,那笑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风吹来,吹得他的伤口生疼。又凉又痒,还很疼。
阮浓香擦拭着剑身的血迹,道:“这一招,名叫荧惑守心,是樊若楼主传授于我的绝学。这是天底下最阴毒、最狠辣的剑法,但凡中了这一剑,生不如此,痛不欲生。它不会让你很快死去,而是会慢慢折磨你。”
雪恨别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你要在这里杀死我?”
阮浓香道:“在这里你会死的很安静,而且我会将你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
说罢,她身子已前倾,这一剑就要刺出!
谁知雪恨别竟忽然放声大笑狂笑起来。
接着道:“不,你不会杀我。”
他挺直身子,眼中忽然散发出一种无比自信的光芒,捂着小腹处的伤口一步步逼着她走过去,一字一句道:“你,绝不会。”
她的剑已飞刺了出去!
谁都知道北神的剑一旦出手,就一定要取人性命,否则绝不会收回!
并且她自己也一直以此为傲。
可是这一次她忽然发现雪恨别是对的。
她能够伤他,却杀不了他。
她还是不够狠。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扼住她的咽喉,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出击。
剑就贴着雪恨别的咽喉停了下来。
细微的血痕渗出点点鲜血。
“铮”的一声,剑已回鞘。
雪恨别额头上的汗珠忽然低了下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阮浓香是否会放过他。
他在赌。
雪恨别不是一个赌徒,他向来不喜欢赌,除非必要。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他赌赢了。
天逐渐亮了。
朝阳的金辉洒满了大地,云也被染得金黄。
晨露还未散去,水上仍旧一片朦胧。
但他们该走了。
木筏就停在岸边,二人跨上去,阮浓香撑着木杆,顺着前方的河流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