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翠楼门口,华灯初上。走廊上的红色灯笼已经点燃,发出莹润的光辉。轻薄的纱纸,透出微弱的黄色光辉。纱纸上的纹样栩栩如生,是红色白描,有宫姝,有贵妇,有大家闺秀。一个个女子的剪影如同走马灯一般,闪动着,随风摇曳。
一个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穿梭在楼阁之间,脸上展露笑容,手中拿着名贵的纸折扇,抑或腰间佩戴着翡翠玉石。二楼廊道上,木制的栏板上是浮绘图案。优雅的兰花,寒冷的梅花,挺拔清高的竹子,清贵雅致的菊花。一朵朵绽放,一枝枝清冷,透出一股文人的清雅气息。
红衣黄衫的姑娘们,手执精巧双面绣的团扇。扇坠子上的红色璎珞晃动,衬托得纤手如玉石般光滑细腻。她们抑或拿着团扇遮盖住朱唇,抑或拿着扑扇着,撩动客人的心弦。
莺声燕语,呢喃作语。软绵的嗓音不断响起,是女子娇贵的嗔怪,是女子低低的呢喃,是女子低声的呼唤。软烟罗,绿裙钗,纤纤玉手轻拂琴弦。一捻一拨,弹拨教坊司女子特有的哀伤之声,是低声叹息,是沉思,是哀悼。
秦钰婉望了望周遭的香艳环境,低垂着脑袋,格格不入。想要进入,却被刘妈妈拦住去路。
刘妈妈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双手背抵着腰部,手臂和身躯形成一个圆形的洞眼。刘妈妈站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高傲地指责道:“秦姑娘,你还知道回来啊?”说完挑眉,露出一副挑衅的样子。
秦钰婉哀愁地望着她,如深潭般幽深的眼眸里,有说不出的哀伤和悔恨。她捏着一方白色的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的珍贵泪珠。诉苦道:“刘妈妈,我们去悼念芸香了,所以回来晚了。”
一提起芸香,刘妈妈的心里也是绞痛,毕竟芸香跟她有些时日了。虽说不过是一棵摇钱树,死了也就死了,不必挂怀。刘妈妈半秒钟沉浸在丧失芸香的思念和痛苦中,过了半秒,她又恢复平日里刁钻刻薄的模样。怒斥,“别跟我提芸香,给我关到柴房去。私自外出,罪不可恕!”
两个小厮走过来,架着秦钰婉便往柴房去。紫莲在后面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着,“秦姑娘,秦姑娘!”
无奈小厮走得飞快,只留紫莲在身后。不断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渴求的目光充斥着灰暗的庭院。
小厮拖拽着她瘦弱的身躯,双脚沿着草丛快速地拖过。白色的鞋面,沾染了初生的新草末沫,略湿润的泥土。
秦钰婉被无情地丢进柴房,破旧的木门啪一声关上,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她注定要在柴房过一个清冷的夜晚。
紫莲追上来,蹲守在柴房门边。双手扒着门缝,连声嚷道:“秦姑娘,秦姑娘。”她听到声响,摸了过来。双手扶着门扇,耳朵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微弱声响。
“我在呢,紫莲,你回去休息吧。”她安慰道。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和不安。
紫莲哭诉道:“秦姑娘,你别怕。待明日刘妈妈气消了,你就不用待柴房了。要不,我去求求刘妈妈?”
她轻声叹息,“千万别去,我们当中一个被关进来已经够了,你还是自保要紧。”
紫莲无奈,依依不舍地伸出手,抚摸着粗糙干燥的门板,转身离去。见外面没了声音,四周安静下来。她心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双手垂落,脑袋耷拉下来。淹没在死寂一般的阴暗角落里。
后厨,紫莲快步走在朱漆廊道上,一路摸到后厨。
姑娘丫鬟们早就用罢晚膳,后厨只留下一些残羹冷炙。她轻悄悄地迈进高高的木质门槛,瞅了瞅摆放在窗台木桌上的珍馐美食。一盘木耳炒肉,肉丝已经所剩无几,全是黑色的木耳。一盘豆荚炒豆干,只剩下青绿的豆子。还有一盘青瓜丝,只剩下几根了。
她轻声叹息,自言自语,“哎,都是剩菜,怎么吃?”
她兀自纳闷,挠了挠后脑勺。她打开旁边一个木质屉子,猛然发现两个白色大馒头,白花花的一大块。她心里一阵惊喜,探出手一捏,却是冷却了许久的。
她左思右想,一拍脑门,“可以做个素菜包子呢。”
她奇思妙想,便开始行动。只见她用刀刃在包子一侧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将剩下的木耳,肉丝,青豆荚,青瓜丝,塞入包子的口子中。一个鼓囊囊的素菜包子便做好了。她复又在包子里挤入一些黄豆酱,使得包子变得更美味些。
她将一个白面馒头塞进衣袋子里,又将素菜包子送到柴房门口。
“秦姑娘,吃包子了。”她在外面呼喊道。
秦钰婉听到熟悉的声音,忙摸到门边。“是你吗?紫莲?”她问。
紫莲摸到一个小窗口,打开木质的栏板,将素菜包子递进去。
秦钰婉接过包子,闻了一闻,感叹道:“很是美味呢,紫莲,你真是聪明呀。”
紫莲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谦虚地说:“跟着姑娘久了,人学聪明了。秦姑娘,包子凉了,你凑合着吃。等明日我去给你买灌汤小笼包。”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嗯,紫莲,多亏有你。”
这一夜,秦钰婉背倚冰冷的石墙,眼睛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月色如水,清冷的月之光华投射进来。柴房的地面上仿佛多了一层冻结的凝霜,清澄透亮。她忽然想宸王殿下,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身陷独龙阜深山老林之中,难以自拔。是否居住在南苑书房,挑灯夜读。
脑海中浮现他英气不凡的模样,耳边响起他轻声呼唤她婉儿的温柔声音。她懊悔,她难过。懊悔进了恶人的圈套,置身于脏污不堪的教坊司。难过的是自己本是个大家闺秀,本可以在爹娘的怀里安宁度日,却沦落到与恶兽为伍。身陷泥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