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11月4日 周六 场景之一
书名:顷刻花 作者:邹蚁白 本章字数:7923字 发布时间:2022-05-20

“马车缓缓入城,并没有一辆与其余某一辆相似的,而且事实上,一辆也没有。”


A care dream, don't mind. 


戏来,戏去。


高一将于周日晚自习时正式分班。明日的暮夜,高一的学生们将在寝室与教室内迁移自己的床铺、书本、文具、储藏以及几乎一切。


一班的变动不会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留在了一班,区分无非是多出专用的文理教室。离去与新来的加上也有十余。有些分高的,譬如二班的蒋雨砚与文范萌,便以理科第一综合第四理科第四综合第一的成绩进了一班。也有低分划过如楚文驷苏雨珮者,一理一文,“努力了,勉强挤进去的”,苏雨珮文科五十八综合三十五,楚文驷理科六十综合三十六。无论怎样,毕竟是进了。结尾的中止响彻,前面波动的调律便不再重要。


“这里两条凤尾。”史晓同如此评价楚文驷苏雨珮的成绩。周六放学后,新一班班主任史晓同,负责一班理科班务的生物教师秦黛,负责一班文科班务的彭厚涌,以及王漫遐,四人在办公室里开了个关于分班学生情形的小会。本是出分后便该看的,由于几人皆忙于文理调整的其余更重要事务,就拖到了不能再延的今日。“两人数学不好,苏雨珮的地理语文成绩平平,楚文驷的语文要更差些,生物也很一般。”


“苏 雨 珮。”头正有些晕眩的秦黛看着苏雨珮的成绩评估,脑海里又浮出那个小妮子不吝的傻笑,“这妮娃娃语文地理怎个学的。”


“我个人感到最严重的问题是这次分班采用的这个‘综合性’。”史晓同提出他的意见,“从半期单次来讲,楚文驷苏雨珮就应该在二三班,按整体成绩评价,往四五班调也合理。倒是你看二班王嘉映,总成绩也基本四十了,还有这个省二级和几个奖的加分,但是综合也就三十七,倒是楚文驷和苏雨珮他们两个的额外加分权重实在太高咯,也没什么省二级一级的。不懂教务处是咋个做的表。”


秦黛扫看学生的数据,应着:“‘为了培养综合性人才。’王嘉映的科技文化综合不高,楚文驷就比较全能,物理体育美术都能拿奖。当然坦开了讲,也是要让个别学生能‘公平’地分到好一点的班里头努力做得,石涛浔下头的陈商珃,余家那个,苏雨珮,还有那个程铁峰。”说道程铁峰这个名字时,秦黛特意把随散的目光聚在了史晓同的焦白的脸上。不少老师认为,史晓同与姓廖的,对于那个人身上的那个事件,有着极为过度的反应。


“程铁峰成绩没得问题,确实是伫的36名,不加权重的话也可以最后一名滑进来。就是历史政 治差了点。而且他其它权重不高,综合也就36,在文科组倒数第四,没占那个ㄆ——咳,嗯。”


史晓同停下辩驳,继续阅读起整体的统计,着重看察来自其余班级的十四名学生以及一切凤尾。此时,秦黛接到后勤处的电话,便往邻楼底座中间的大办公室处理后勤对实验室器材采配与保存不当的问题。彭厚涌与王漫遐则悠哉许多,闲仰着阅读为下周整备的PPT课件于平板和纸稿上的投影,各自的左手和右手边,放着各自的枸杞泡水与正山小种。


“哎呀,这个程铁峰,还讲记性好,政 治那么清楚明晰的记忆都考这一点,历史结合材料的题,干脆傻咯。”


彭厚涌随瞥了下史晓同,打开拧盖,于盖下的水杯里,只得见奇零些粒枸杞在槐黄中游泡。他绰绰缓缓地咽送尚温的水,合着几颗略含嫩黄的红,与秦黛一般不明,缘何四十岁的史晓同会如此敌视一个平日里也不吵闹的稍显古怪的学生,这似乎完全不是一位教师应有的气量,何况还是教授政 治与哲学的班主任呢。


“人同学有些偏擅,也是正常的。这才刚开始嘛。教师者,引道训类,这是工作,你教育他,使他好生理解政 治课,作为班主任告诫他上历史不要太迂,不就好了。”


王漫遐漫荡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虚而不弱、凌而不锐,总有一份于假扮闲适的夷俟之态里藏刀的险畏在。


“您说得简单,王老。算了,这程铁峰且不提,王老,其他班上来的好多名学生,语文成绩都很一般,我们本班同学里也有几个语文落得很深的高分。”


“本班的话贾霖、王大楦、周书淑,这三位同学主要是成绩总体比较后,基本功呢也相对要差一点。别的倒都还好,张羽涛不提了,而且张羽涛同学倒也认真,头几名里倒还有几个使人头痛的,但新来的最低段的是这一个,章子遥。嗯?这个女生的文章不是作得很好吗,还拿过贾鸣秋的哪个青少年文学奖嘛。”


“啊——我看呐这个,这个章子遥看统计是,嗯语文基础问题大,您没看小分吗?我把新来的小分发给您。”


“好。外班的小分我没有。对了彭老师,周一你和李老师第二堂课能和我和蒋老师第三堂换一换吗,我周一有一些事情。”


“王老,我周一第二堂要开会。问史老师能不能换?”“那天第一堂是鲁主、啊不是,是我和秦黛的课。那等秦黛回来我问一下。”


“嗯。”


王漫遐朝隔了桌座、窗框与操场的天高与路面处、朝着依稀可辨的离鸿与飞雀看去。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河岸与河的对岸,杀人的车水,杀人的行风。唼唼,唼唼。




秦黛匆匆离开后勤办公室时,遇见了鲁简安与陈庄润。


“陈书 记。鲁主任。”


“秦老师啊,器材的事——”


“处理好了,陈书 记。对了,鲁主任,下周一一班的课能不能和你换一下?王老讲自己有事要换课,但我第二堂在四班上。”


“上午第二堂啊?那不得行。鲁老师那天十点要代表学校到市里头开会。”


“要不就喊教务主任往一趟么。我就……”


“你去才定得到场。教务主任没有搞过啥子教学,专家莅临,一线的事情他不太懂,万一问到不好。而且你已经公示好了,刚刚公示本来教研所就说请你快起走一趟,正好之后还不用跑。”


“那我问下其他人。”


秦黛与两人道别,快步离开了乏人的走廊。“嗯?哦。陈书 记,鲁主任。看到秦黛老师没有?”“他已经走了。还没处理好啊。”“哦。没得事。原本说再核对一下的。走咯就算咯。我们自己搞了周一给他们生物组看也可以。”一个牵涉不少的事件,便如秦黛的步伐般,这样匆促地结束了。


鲁简安与陈庄润离开还算热闹的大办公室,走在阴沉的通廊里,走在办公室与办公室的两侧之间。


陈庄润个子不大,倒是仍比素以“精干”著称的鲁简安要高些,于充斥着高中生的校园里,这两人总是易被青春的人潮湮没,若是这样只余下星零办公者的时节,便并不会消逝得那样明确。“陈书 记。卢主任。”问候与招呼起伏着。


陈庄润比鲁简安大三岁,两人是自八十年代后期常马二中以来的同事。并且,陈庄润的父亲陈稻许是鲁简安在江夜中学读书时的班主任,教授历史和语文。陈庄润生长在如今已是重庆的川东,自己并未在江掖寺周邻几百里的地块中读过书,又或者讲,他与自己这位曾被打倒的父亲,自生下来后直至其亡时,便只见过不足半年的面。因而,即便鲁简安在初遇陈庄润前,便知这是恩师及原地区常务副专员的长子,却也只是当这血脉的连接并不存在,自己对此亦毫无知晓,而陈庄润亦是以这样假造的健忘,于云棠这处父荫子子荫孙的校场里,一步步立起其对教育的种种信念与愿景。


“你好久离开学校?”


“反正能拖就拖。而且我看张高旭也想赖到不挪窝。”张高旭是云棠市教育局常务副局长,他年近退休之年,因而反复向组织表示,只想站好最后一班岗。“哎,如果以前不是要和他老鬼争口气的话,也不必当这些不教书的差。给他写了几十年材料,这倒是头一回想喊他再多干几天。”


“云棠一中嚒,肥腩一坨,想来的人多,盯到的也多,而且下次说的是校长书 记一肩条,你想下,还能等好久。”


“那让我走政协人大也好噻。哼。结果你提副校长,我要当局领导,常马二中最坚决不当官的两个瓜娃儿,这官当得倒是最宽抬了。”


“后悔也来不及。嗯,不过我好歹还有课上。”


“本来校长就该上课。不上课当啥子中小学校长嚒,真当自己有好忙一样,开些只有名堂帖子悬得高调来拽也拽不下来的会。”


“也可以写书噻。”


“那就是真当自己是顶级教师了。可以著书立说,哎,人苏格拉底都说不搞这一台,多几百块钱就当自己是柏拉图咯。”


“你这有偏见。”


“哎!这偏见不对他人,厉害得老师多,反正我不是,就不能干那个。”


两人走到了底座台阶与内院的分野。


“那我先走了。”


“好。哦,你有没得郭颂道的电话?”郭颂道,云棠市教育局副局长、市教研所所长。


“有。”郭颂道是原江夜中学校长、荦邑区教育局局长,郭颂道的一位年纪更轻的堂叔是鲁简安在江夜的同学以及鲁简安三叔家的女婿,两人这些年在许多地方打过交道。


“好。慢点。”


“好。”


鲁简安转身离去,背着内院及教学楼忽忽的静重。内院的树叶淡绿或枯黄,灌丛的叶几未脱落,地面的鹅卵有清拖及潮湿出的水意。陈庄润于内院的阴翳与受光处逡巡,以这不曾偏坠的步伐,渡过他一生中的这一段不足道的时光。




秦黛走出校门时,见到李一泉正与赶到他身旁的一位看上去畏怕风寒与光照的女性招呼,女性的招呼虽无声,手势与明确可观的情绪却颇热络,李一泉的反应则极难解释。在秦黛看来,严密包裹的女性绝不是李一泉的妻子顾言枚。


“李老师。散步啊。”


“秦老师好。是的。”


“梅侯渠畔是步行的天国。”这不知是市里哪一届班子讲出过的话。


李一泉与秦黛别过。秦黛返回紧邻一中的荦中小区,李一泉与被墨镜遮掩目光的女性不发言语地行走着,经渐喧闹又渐平和的道路,坐到步行街一处卖咖啡的没有许多客人的茶馆二楼靠窗及梅侯渠的作了帘布与拦竹遮断的卡座。这时,褪挂起了外衣的女性的身材才能被窥伺者发觉,并将这身材与他对座的李一泉相联系,照出一副模样的高挑瘦削,而取了眼镜,便更有了一对相照也难辨的深邃的目珠。


你好。你好。


——楼下,这样的声音起伏。


长得可真不像呐。


——这里,一个人的脑海在颠扑。


“你就不生气?给你这样安排。”


一班的物理教师,学生喜爱,成绩优异,处事谨慎,没范任何差错。固然也没有显著的功业,但在分班后,便成了“只能教一班文科物理的物理老师”。


“两个文科班物理,一个理科班物理,这种安排非常轻松。课时少。”


“那钱呢?”


“差不了多少。你就别操心钱的事了。够用了。像你那样捞挣,我还做不动呢。”


“但,但!这不是在整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你,李一泉,没有教云棠这自满小池里一票蓬雀井蛙媾出的肤浅娃娃的资格?说你还不如那个什么施谁谁的女儿施筱芳。”


“李一氓,李羲氓。”李一泉稍拢了下左手,以不紧凑的拳头轻软地点了几下坚冷的木桌,“尊重一下别人。尊重一下我。好吗?”


李一泉从来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只比自己晚见这片世界几分钟的妹妹。“妹妹。”这不是李一泉或李羲泉对李羲氓或李一氓的定义,从有能理解家人与妹妹于词典里的含义以来便不是。于李一泉而言,“李羲氓”除了在年岁上略逊于他,在一切的领域:攀爬,行走,跑动,言语,表述,才艺,容貌,成绩,体育,品味,财运——人生的每一场景,都有一颗瑰壮的天星,遥遥又烈烈地照着他李羲泉或者李一泉的大地。


“不是双胞胎吗,怎么不像?”“果然还是双胞胎呀!这都能感觉到!”世人。世人多以传闻与自己的体感,为双胞胎兄妹赋予了“总有相似”的定论,若是才貌上有逊色,便一定会有如何了不得的足以省略一些话费的心灵感应。可至少李家不是这样,与家中其余人物相较,李羲泉仿佛真是自一个谁也不能知晓的天方外域游亡而降的半神,没有任何能以相似与牵扯论之的部分。而在这个名为家的范畴里,除了李一泉外,父母亲戚、师长朋友,连李一氓自己,也是“孪生同心”构想的信徒。


“当然。哥。对不起。我不存在不尊重你的心意。我不会有那种想法。”


——不,甚而应当说,这一信仰于这一家庭的最大造办者,便是李羲氓、或曰李一氓的那一位天国坠下的妖仙。他不断地自称凡夫黎民,而后用那些“家人”、“朋友”、“普通”、“爱情”、“亲情”、“特别”、“成功”、“自立”、“妹妹”的称号里常见的律规,来作为感染、洗礼、甚而是牵引周围人言行的工具。至少,于李羲泉的眼里,他是个如此惊世骇俗之人,一个对一切手到擒来呼风唤雨的仙人,一个可以为了对家人的爱,令自己尊敬喜爱的哥哥“获得”一个与自己内涵深厚而书写简单的新名相同的名字里的字。


一。一。一。


“哥。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这样对你就是不公平。凭什么那个施什么主任的女儿能把你一二班的物理课顶掉?”


“不是因为他是施老师的女儿,施筱芳也是华东的硕士,资格本就是有的。而且小施老师年纪比我大,我本来也是临时顶大施老师一二班的课。”


不服气自然是有的,施筱芳毕竟不是有专家津贴与特殊教师津贴的名师施主任,年资也不过比李一泉长了三年,这样的替换很难说与荫蔽世袭的环境无关。可经验不足确是事实,施筱芳二班的物理又出了高于预估的成绩,再加上施筱芳在施主任正式辞职前拿了省赛课特别奖……一众理由虽浅屑,可毕竟是足够的。


“非要说的话,谁教对同学们都无所谓。”是啊。教育,考试,本来便不是怎样深邃复杂必讲谱系的事业。以一二班的子弟,其中四一甚而三一的人,就是一切也不教,只是提供课纲、倡其发问、多给些练习,每次考试完后与他们交流一番,在高考场上,也定然都能考出顶级的成绩,而其余的无非是热情与信心没有那样足够,又哪需作什么不得了的知识技能的秘授与讲传呢……


“嗯?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你就是这样,才会受一些烂肉老不死的气。等我一下”说完这句,李一氓卸下了恨铁的脸面,旋以高鸢般轻洒的呼气,招来了店员,店员见到不为衣装包裹的李一氓,惊讶惊讶又兴奋难抑,李一氓则摆出舞台戏剧里绅士偶像的姿态,有礼地以溺着诱 惑的黑潮般的海眼相望,答应了签名的请求,但请这年轻的女孩克制、隐藏,只把这售卖但定制的暧昧私藏,作为提供服务的一点薄媚的小费。


“好,好的!但我可能需要告诉店长……”


“没事,你悄悄叫他上来,也可以叫和你的同事们上来。只要你们一个一个来,只要你们保密,只要在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保密、安静,只要不把这些签名,贴到闲鱼上去,照片也可以,贴到SNS上也可以。好吗?”


“当、当然!”


小姑娘努力压着喉嗓,兴奋地说着。这就是李羲氓的魅力,李一氓的魔力。而在这一浪又一浪的迷谲背后,是一个看也看不透的不知为何拼死要把自己融入这衮衮凡尘的不安的天才,对这个大概是配不上他的庸碌世间,无尽又无绝的贪欲。现在,小姑娘离开了,不一会儿,便会陆续上来四五六七八个同样压抑激切而狂奔心绪的青年或两兄妹的同龄人而。在这所有的人物里,又不会有任何一个,会在密布明星光泽的半遮蔽的现场,看见一个平凡的、正被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考验着“有教无类”与“因材施教”原则的平淡的外乡人。而那外乡人,则更看不见——


“嫂子最近怎么样?”


对李一泉而言,问着这个问题的,那一位自小到大于自己面前,从未放弃过摇举“妹妹”招牌的不可窥测其内心中半点真实涟漪的多变的女性,正用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辑录着自己脑海里闪烁跳跃的一切反应。这个妹妹与女儿,迫使他的哥哥与父母改换了姓名,指挥他的家庭于工作中来去,而上述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在这个可爱的小天使九岁的时候办成的。李一氓,他永远是个微笑体贴亲切的家人,便是在外如何饰演犀利女强人大女主的角色,当回归这与他毫不相称的家庭时,又总是能令他平庸又不失些秽恶处的父母摆出长辈与恩赐者的姿态,并在他们真实到褪色的衰朽心灵中卑微地屈膝逢迎。他帮助他的哥哥以及他哥哥的女友如今的妻子脱离糟糕的家庭,而如今,对于这一对夫妇而言,他们家庭的幸福里,也必少不了一个如此俊俏迷人又可人温暖的妹妹。


“他很好。他说等他下周回来周末一起吃个饭,如果你有空的话。”


“好呀。”


虞美人草殷艳,与鸦片罂粟一样猩红。




铁门哐哐作响,木门敞开。秦黛回到了家中。所谓的丈夫又是不在,只见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唐婉夕正背着尚未取下的书包,帮助腰不好的母亲周珍萍,处理正安睡在床的两岁女儿唐曼昭于地上铺踏出的种种彩虹般的蛇线,这是小娃娃的鞋子踩到颜料的证明。于108平米的三室一厅里,于一个提前到来的更年期状况愈发严重的忙碌职业女性的眼里,很难容下这样富有活力与美感的创造。


“姓唐的喃?人喃?又接去哪儿了?”


“妈妈妈妈。这里一个姓唐的,睡着一个姓唐的,唐家还有一个妈妈刚回家!”


唐婉夕幽默开朗能干又懂事,这是世上几乎所有见过唐婉夕的五岁以上的人类对他的评价。就目前而言,唐婉夕几乎是唯一以及最后能给予秦黛无条件抚慰的人。“五年级的小娃娃可真懂事呀真懂事。”人们这么说。


妈妈。秦黛解了些负担,揉了揉跑到自己身前的女儿短促的头发。如今的五年级能这样叫母亲蹂 躏头发的确是不多,毕竟世界似早把千万重恢弘的构建与巧丽的设计,梳剪到头颅蓬勃的毛发上。唐婉夕喜欢这样,秦黛,基于不同但相似的理由与情感,也希望能让女儿,有这样舒缓的时刻。他不是那样不知声音轻重的母亲与人类。


“妈妈,唐业隆喃?”


唐婉夕的妈妈问着唐婉夕妈妈自己的妈妈。


“打牌噻。讲的是来了个宜宾的在大兴安岭开矿的同学。上午九点过几下就走咯。”


唐业隆曾是警察,因他的祖父是1935年在陕甘边区入党的老政法,父亲是已转业退休十余年的陆军大校,母亲是曾在苏联待过许多年的原外交官,住在军分区宿舍大院内最敞阔的深处。但06年夏天,唐业隆醉驾,没造成自己以外的人员伤害,倒是把恰好停在一旁的几名市委常 委的专车滚吻了数转,于是拘留交钱罚款失业父母痛骂兄妹嘲讽,一气抒成。又过了几日,唐婉夕出生。自那时起,唐业隆便成了“唐总”,做着谁也说道不明的生意,打着数不尽场次的麻 将,隔月往家里带回来一些桃红的钞票,每周从家里取走随性的生活费。所谓收支平衡这一概念,于唐业隆处,几乎是不存在的。“反正钱够用就行。实在不行跪在妈老汉儿面前讨!”于是云棠中学的生物老师,便有了一周七天的授课与课外补习的、极其稳定的课时。


“黛姐,我不懂你为哪样还要再生个昭娃儿出来……”


施筱芳。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过去,施家便也住在对邻,可是如今的邻居只是来去于这租赁之地的陌生人。施筱芳和一个不打牌不抽烟会做饭体力好性情温和善做家务甚而人脸也并不算拙陋的乡镇公务员结了婚,施筱芳伟大的父亲则与大概更加伟大的母亲搬到成都去过更受尊重且更能体现自身价值的生活。至于秦黛,他的教师父亲未及退休便病死了,只留下彼时刚进大学的独女与读报都极困难的一中后勤科负责清洁的母亲。只是如此模样的二十年过去,即便一直在课余补习,自然也没法和邻居家恬静的小妹一样,在天鸿国际·华领住一套五室二厅的别墅。


“筱芳呀,你不懂的事可多了。”


不在不足两日的周末以及踔摆的周五夜里补课,家里便会不断地累积赤色的亏空。唐婉夕还小,甚而便是成了象牙塔的新人,失去父亲的阴霾仍叫一个女儿苦闷地沉沉。何况呢,唐业隆这业种,有时候还是像了一个懂下职责与担当于人性中份量的人,又于那些时日里,你的黛姐可能会恍惚地失去一些烦闷的抑郁,将偶尔对某处英俊的幻象,放到那发胀的啤酒肚之上若不细堪肤理则仍显二十岁时清美潇洒的脸上,而在那些时候,“孩子”与“重燃”的波旬,便诱人地钻入美艳的风景与风景之内的宾馆,在那宾馆的宽床与浴缸里,忘记服药,也忘了那个男人有没有戴上要他备好的、轻薄黏腻且略有樱桃味的物什……


即便是作为一个优秀的生物老师,有时也不一定能够把生育的自主权与无魂的婴儿,同自己某些写作信仰的梦寐分离。


“妈妈,有包子没得?”


“饭都弄好咯,桌子高头。”


“不得行,课要晚了,我回来洗换一道马上就走。”


“哎呀,包子冻到冰柜里头咯。最后几个被那唐业隆带走球……”


火气又不由得往秦黛的头面上蹿。


“妈妈,外婆,王懿苒妈妈今天送给我他们家的蛋糕和面包。我放在包里,还没拿出来。”


王懿苒的妈妈,他家有个明年要读高中的侄子。这件事在面包店与高中同学聚会的内外,周来转去也讲了许多回。


“给我一个就行。你和外婆留到吃。我上完课自己再买点吃的就行了。”


“秦黛呀,你还是要注意身体,饭还是要——”


“好好好晓得了晓得了,我忙,之后回来再说。”


秦黛走进洗浴室,关上门。唐婉夕看了眼周珍萍,将包递到周珍萍手上,然后小跑着进入衣柜里替秦黛拿出昨夜便选好的衣服。周珍萍打开书包,见到一袋豆沙包、一条手撕面包与一盒酥饼,便拆开豆沙与蛋黄酥,往尚未满当的手撕面包装袋里,卡了恰好未形变的两团豆沙与一镇酥饼进去。


于收拾的清净里,厨房与浴室的管道,透过水龙头与热水器,借燃气与流水叫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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