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是阮惠婷这两年在家自学准备高考期间走得最好的老师,不仅帮她补课,还给她推荐各种复习资料。尤其是总分六十分的政治课程,自学参加高考要紧跟时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去年她的政治成绩才会从第一年高考的四十八分,直接降到二十二分,这也是导致她没了继续考试的信心的原因之一。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非常尊重李老师,有时候家里的事情,尤其是母亲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也会跟李老师聊几句。只可惜她结婚是奉子成婚,根本就没有办酒席,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去通知李老师。只是过年的时候买了些糕点水果送过去,顺便说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情。李老师是个通透的人,看到她的大肚子,自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就不多问了。只是问了预产期,到了日子就去千媚超市探听消息,得知阮惠婷已经生产,便来了医院了。
李老师在床边上的凳子上坐下,阮惠婷就将身边的孩子递给了李老师,一边笑道:“李老师你来了我就不客气了,来,我们让老师奶奶抱一下,沾点学习的气息,省得以后跟妈妈似的,在学习上不开窍,怎么努力也没用。”
以前李老师听到阮惠婷说这个话,总是会反驳她,说她只是运气不好,不过只要足够努力,运气也是会好起来的,因为运气是给努力的人准备的。只是今天她却没有反驳,反而抱着婴儿叹息道:“还真是的呢,这学习啊,天赋重要,运气重要,反而是努力最不重要了。”
阮惠婷有些不解,看着李老师,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问道:“李老师,你今天这话有点像是有感而发啊,为什么啊?”
李老师看了看阮惠婷,惋惜地说道:“惠婷啊,你还真是运气不太好。你说前两年你这么努力,要是能遇到今年这样的机会,早就考上大学了。可是今年机会来了,你却偏偏结婚了,没法考试了。知道吗?国家新的政策出来了,今年大学要扩招,说是升学率要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这样算的话,以你的成绩,不管怎么考都是没有问题的。你说……唉,这人哪,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说你要是能再坚持一年该有多好啊。”
百分之五十的升学率?不,不需要百分之五十,有百分之三十她就可以毫无意外地进入大学校园了。阮惠婷怔在了那里,渐渐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再坚持一年,她也想坚持啊,去年高考刚结束的时候,她还想着去读高复班呢。可是家里不给她这个机会啊,她能怎么办?
有那一瞬间,阮惠婷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杀伐决断。如果当时她拿到葛俊成给的钱,咬着牙把孩子打掉,去上高复班,那么现在,她应该拼搏在高考倒计时中,而不是身边躺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家里还有一个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男人。跟婆家玩弄心计,跟娘家斗智斗勇,从此以后说不定就被困在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家长里短中,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了,她明明应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的。
阮惠婷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连嗓子眼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努力了好几次才将泪水生生逼回眼眶,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千岛县人不是有句话吗?知道死,早爬起,可谁又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呢?所以这也许就是我命中所定的。还是俗话说得好,命里只有九升九,到死不满斗。譬如前几年也有考出去的学生,在大学里出了意外的。可能他们的家人就会这么想,如果当初没考上那该有多好,没了高考的风光,换一生平安也不错啊,是不是李老师?”
李老师倒是怎么也没想到阮惠婷还能这么想,抱着孩子看着她,许久才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就意味着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会放弃自己。人只要有希望在,那就不会过得太差,老师很欣赏你。”
话这么说,无非是阮惠婷不想在李老师面前示弱而已,因此和李老师在聊天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李老师哪里会看不出来,倒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也是因为可惜她努力了这么久,最后功亏一篑,这才忍不住说了的。
因此此刻见阮惠婷一脸的失落,便提出告辞了。等李老师走了,阮惠婧想着黑鱼是活的,得赶紧送回家里处理,因此等不到葛俊成来接班,也提早一步走了。病房里只剩下阮惠婷一个人,想着李老师带来的消息,终于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明明她可以用最荣耀、最光彩的办法去争取自己的人生的,可是她却用了最卑鄙最下流的手段。
阮惠婷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心里更加郁闷。说不定自己所为,连孩子都被牵连了。一对互相看不顺眼的父母,一对看不起自己妈妈的祖父母,还有一对根本不把自己妈妈当作女儿的外祖父母,这样的家庭,对孩子真的好吗?
阮惠婷苦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孩子的鼻尖,轻声叹道:“你这个小东西,还真是闭着眼睛投胎啊。看都不看清楚什么情况,就这么闯了进来,你对自己可真是不负责任呢。不过也难怪,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看妈妈当初也是这样闭着眼睛乱投胎的,或者比你还不如呢。明知道自己是女孩,还找了一户重男轻女的人家。这样说起来,你还是比妈妈聪明了一点的。”
阮惠婷说着,原本闭着眼睛的婴儿,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许久,缓缓从嘴里吐出一个泡泡,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阮惠婷看得有点呆,正要去捏一下小家伙的时候,又响起了敲门声。还没等她说出“请进”两个字,门就被推开了,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传了进来:“是这里吧?是这里吧?好了,没错,就是这里。”
阮惠婷这才发现,来的居然是阮平杰,她有点意外,不由得揶揄道:“你还真赶过来了啊?看起来你这外甥果然比我这个当姐姐的面子大多了。我结婚你说不来就不来,外甥才出生你就急不可待地赶回来了,红包准备好了吗?”
阮平杰看到她就走了进来,一屁股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叹苦道:“你以为窝愿意投胎似的赶这么急啊?我原来还打算在宁波给小家伙买点东西呢。结果阮大囡打了几十个电话了,我要是再不出现,她估计得登报跟我段断绝关系了。”
阮惠婷嗤之以鼻:“你放屁吧,我生孩子,阮大囡能这么着急?你骗谁呢?”
“不愧是二姐,都骗不到你。”阮平杰笑了起来,“不过我真没骗你,大姐真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了。只不过不是因为你生孩子的事情,是为了新房做产权证的事情。她说我要是再不回来,那三栋房子就都成了阮平庄的了,以后我们想回家都没地方回了。我想这也对,就算我自己不想要房子,好歹给你和阮大囡留个地方吧,所以就回来了。”
“你不要房子?你为什么不要房子?”阮惠婷白了他一眼,腹诽着,跟阮平庄姚惠女两个人客气,开玩笑!人家可不会以为这是你客气,人家只会以为这是他们自己的福气。
“我有房子啊。”阮平杰说着,习惯性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又开始摸打火机。
阮惠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阮平杰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这里是病房,你刚出生二十四小时都不到的外甥就在你身边,你有点做舅舅的样子好不好?”
阮平杰回过神来,拿着烟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不是一时忘了嘛。抽烟是赶船的时候学会的,一船人都抽,就我一个不抽,你让我干啥?这海里也没有美人鱼能聊天的对不对?”
阮惠婷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阮平杰,我觉得你人变了很多呢。你跟着程春丽都干什么了,怎么这么会说话了?对了,你说你有房子,你房子在哪儿啊?”
“在温州,鹿城区新开发的城区那里。开发商为了尽快回笼资金,各种打折,四姐就帮我买了一套九十平米的小房子,算是我的一个窝。”阮平杰把香烟放回兜里,一眼看见床头柜上放着几个小蛋糕,拿过来就吃,“最近我就是跟着四姐到处在考察房地产市场,看看哪里的房子值得买。之华酒店这几年生意都不错,四姐兜里钱也不少了,不过她觉得酒店股东多,又都是亲戚,事儿太多,所以想自己单干。这不是看上房地产了,让我帮着一起看着点。对了二姐,你一向看事情挺准的,你给提个建议呗,你觉得这生意能不能做?现在很多城市都在开发新城区,房子挺不错的,有关系的话打折力度也挺大的。对了,我那个房子其实是四姐买的几套房子中的一套。嗯,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是买的,就是那个造房子的,手头没钱了,问四姐借钱,把房子抵给她了。四姐觉得这里面有商机,所以拉着我一起考察市场,看看值不值得入场。”
想单干很正常的,俗话说得好,宁可单吃一只鸡,不可拼吃一头牛。这能拿主意的人一多,事情就会难办得多,更何况还有亲戚关系牵扯着。只是阮惠婷完全听不懂,做房地产是什么意思,跟徐经理说的是一回事吗?程春丽要打算自己造房子卖钱?还是说之华公司要造房子卖钱,然后程春丽想把这个生意揽到自己名下?
之华公司是她们程家四姐妹一起投资的,如果这个房地产是之华公司投资的,那么就算房地产项目在程春丽的名下,也不能说是单干,所以还是程春丽自己要做房地产才对。但是也不对啊,听阮平杰的意思,程春丽是在买房子,不是想要造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