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轮玉盘皎皎月光,一悬挂在天,二沉迷在水。
一叶小舟在一排水灯的牵引下缓缓使出瑶台出口,后方划开的水纹,一圈一圈消失在浓重夜色里。
狸吾翘着腿坐在船头,口里叼着芦苇杆儿,正随着他心里挂念的事,上上下下摆动。
船尾坐着另一个人,一路不曾与他搭话,各自默不作声,仿若陌生。
铁鼠不明白为何偏偏挑大半夜放他走,也不明白狸吾怎会亲自送他离开,诸多疑问因着面子问题,便也忍着不问。
不多时,小舟靠岸了,舟身未稳狸吾已跃至岸上,回头对铁鼠说了句:“到了,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放我走?”
“你伤好了还赖着不走?”
夜风微寒,他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冰冷,让铁鼠面色一僵,哑口无言。
狸吾一点没有等他的意思,自顾自朝云牙山的方向走去,铁鼠抽回神跟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我有我要做的事,你别跟着我。”
他似乎迫切想赶走铁鼠,刻意表现得冷漠无情,表情却略有疏漏,让人看出端倪。
铁鼠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踟蹰不言,许多想问的话咽在喉咙里,末了还是忍不住,浅浅开口,声音不大不小:“你的刀呢?”
配饰叮咚碰撞在狸吾腰间的佩刀上,他在后方看得清楚,那不是先前的灭妖刀。
他的刀不见了,心里有怀疑,是否花绫临得逞了?还是已落入树妖手中?
铁鼠又问:“是怕你不能按时回来,万花族寻我麻烦?”
无人回应。
一片迷雾,月光倾泻在狸吾潇洒自在的背影上,远去的步伐没有停歇,冷淡又疏远,也不知听没听见这句话。
他此刻要去哪儿,抢刀?去蓝石峡谷?
铁鼠的不安辗转沉浮,最后竟要大摇大摆随在他身后,下了决定,任凭他如何驱赶自己也不会走的。
果然,在行至云牙山脚下时,狸吾总算回首望去,一脸的不耐烦:“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走。”
“这条路只能你走吗?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无理辩三分,狸吾也拿他没辙,墨黑的眸中有嫌弃,瞥他一眼便往山上去了。
今夜的云牙山太过安静了,静得如同一座死山,狸吾不禁加快了脚步往上跑,踢飞了许多碎石滚下石阶。
来到山中岩城,空城月影无一不反常,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眼下只管往城中奔去,急迫想要看到白沐雪还是安然无恙。
穿过大敞的城门,刚到大殿前,旁门徒然走出一个人影,狸吾看到的是哈欠连连的老翁。
他见到狸吾,亦是一惊,不过立时又转了欣喜,开心地迎了过来:“大晚上的,你小子怎么来了!”
狸吾稍微放了心,咽下口水缓解喉咙的干涩,问:“城中的人呢?”
“去山谷里干架去了,不过就是装装样子,放心放心。”老翁不以为然道。
可他却不像老翁这般平静,心顿时揪成一团,高声道:“树妖?所有人都去了!?雪儿和红叶呢?”
老翁指了指长廊的方向:“红叶姑娘在房间里躺着,雪儿去望仙居了。”
狸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松怔片刻募地害怕起来,茫茫然问:“不会就她一个人去吧?”
“那不清楚,也许吧。”老翁尚未意识到什么,答得平平淡淡。
狸吾扶额,突然来了脾气,脱口而出:“你这老头也太不靠谱了吧!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
满心的火气有燎原之势,震得老翁退缩好几步,弱声解释道:“她留了字悄悄走的,说去找不苦先生下山,让我留下看护好红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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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前,白沐雪将书信交于老翁后便开始惴惴不安,只怕这一两日云牙山会不得安宁。
圆桌前,几根纤指断断续续在梨木桌面叩响,她心中焦灼,耳边仿佛都能听见一群兵马在山谷拼杀的声响。
深知自己不能这样坦然躲在家中,先前虽是与狸吾约定好了一同前去望仙居,劝动不苦先生下山,现下也等不及了。
一番思来想去,直到月光被浓雾掩得朦胧,她的眼前灰蒙蒙一片,莫名地打乱她的心绪,一拍桌定了决心。
白沐雪从架子上取来绣云小袋,挎在身侧,又在桌上留了字条予老翁,告知了自己的去向,便火急火燎赶到城门外。
妖马被白郡司带走了,她只好随手解了一匹矫健黝黑的马儿,扶着马鞍抬脚一蹬,稳稳地跨坐上去。
手中缰绳一拉,马首高扬,啼鸣声打破了夜里的静谧,踢踏蹄声很快便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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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站在山脚下,仍在犹豫上不上山的时候,远处高坡上传来紧追不舍的马蹄声!
他才要探头去看个究竟,一道闪电似的黑影从半空中飞跃落地,掀起迷眼的尘埃模糊了视线。
待他再定睛去看,仅能辨出是狸吾的身影,已驾着马儿疾驰远去。
﹉
沿路风景无暇顾及,天蒙蒙亮的时候,白沐雪到达了目的地。
一夜不停的跋山涉水,连马儿也累得接不上气,最终是停在一座气魄宏大的道观前。
她从马鞍上一下来,不留喘息的时间已冲到了门口,使劲儿拍打着红漆大门。
砰砰几声响,扰得四处禽鸟惊飞,蛙声大燥。
过了一会才有人来应门,一位蓝衣小道长揉搓着惺忪睡眼把门开了一条缝,隔着窄小的间隙将白沐雪从头到脚来回打量。
“你找谁啊?”小道长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我找不苦先生!”
“先生睡下了,明日再来吧。”说罢,小道长就要关门。
白沐雪却两臂一撑不让他关门,抵过小道长睡意未消的浅薄力度,一下子就冲进庭院里。
“诶诶,你怎么乱闯啊!”小道长一下子惊醒,小跑着要去抓她。
寂静的庭院骤然响起她亮堂的嗓音,高声唤着不苦先生,势要将道观中所有人都吵醒。
穿过庭院便是正堂,已有几人被扰醒了,他们正一边穿着外衫一边往声音的源头赶来,其中亦有那熟悉的面孔。
白沐雪略略扫过他们的脸,一眼瞧见了惊诧的水青,激动地跑了过去:“水青,见到你太好了,你帮我找来不苦先生好不好,我有急事!”
水青盯着她愣神了片刻,刚想回身去喊师父,便见不苦先生已一脸无奈地站在他们背后了。
唯听她长叹一声,责备道:“姑娘家三更半夜四处瞎跑,也不怕遇到贼人。”
再次见到不苦先生眯缝的笑眼,沐雪心底莫名有些亲切,顺了顺胸口的气,急走上前,语带恳求:“我有事儿求您,不是故意打搅大家的……”
“知道知道,容我准备准备,便与你一道去。”
这般干脆的态度令白沐雪颇是意外,但也不多加细问,只欢喜地拥了过去,撒娇似的道谢。
在不苦先生去准备行囊的时间,水青把诸多疑问问出了口,白沐雪言简意赅答了句:“总之就是八百年前那些麻烦事。”
纷繁的思绪让水青表情愈加复杂,他实则担忧的是不苦先生,她年岁大了,即便有再厉害的灵数也是肉体凡胎,面对妖族乱斗……
百思过后,他坚定地对沐雪道:“我也去吧。”
“你是担心不苦先生吗?”
她一眼看穿了水青的心思,而对方也不隐瞒,皱眉点头。
白沐雪笑笑:“我请不苦先生是希望能解决一些后顾之忧,并非让她掺进斗争之中,我担忧青龙本性不改,故而让不苦先生与它见个面。”
“我还是想去。”
见水青如此坚持,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笑着点头:“去便去吧,只是我就一匹马……”
就在这时,小道长刚阖上的大门又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突然撞开,惊动了在场所有人,皆是瞪着眼齐刷刷望着门口。
野风猎猎,卷起夜里的雾霭,男人衣袂翻飞冲了进来,绷紧的神情在见到心念之人的瞬间,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