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男IQ68

没想到翠茜会来。因为每周五是指甲店生意最好的日子。双休日在人们心中就是找乐狂欢。女人们没有一副漂亮手指甲，简直等于不化妆出席宴会一样，让人厌恶鄙视。她进门一脸喜气，冲着扬朵喊：我要结婚了！请你喝喜酒！递过来大红贴金喜帖放在扬朵办公桌上。顿时，满室生辉。看她这副得意劲头，叫扬朵纳闷。上周六的Party上，她还是那么强打精神的样子。问她：是哪个会员被你蛊惑到了？翠茜冷笑道：狗屁会员，没一个有良心的。我提了要求，他们不是怕担责任，就是贪心要钱

--你提了什么要求都把他们吓跑了？

--申请我儿子来呀。我前夫娶了新老婆，我担忧儿子受后妈欺侮。曾经有个混蛋说，要是女儿，他就愿意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儿子会杀了继父追问，女儿如何呢？女儿会爱上继父。妈的，我甩了他一个巴掌。扬朵好奇：你是在哪里把新郎哄翠茜坐下，面露得意：马路边捡来的。他是马路天使。给你看看照片。翠茜从包里取出一本相册，递过来

婚纱照。完美的一对璧人。仔细看新郎，面目俊秀，温情脉脉。媲美好莱坞电影小生。

扬朵追问：“我要听你俩相遇的故事。”

翠茜说是一个街头浪漫偶遇。

ED站在一栋办公楼大门边的空档处弹吉它唱歌，嗓音还不错。他正唱着猫王的歌：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take me to your heart; for it there I belong and we will never part..。这里人流密集，女人男人神色匆忙。人们从一边来，走向另一边，没有人停住脚步看他一眼或是扔几个小钱。地上有一只帽子，里面有几个硬币。他看见女人走过，心里会喜欢，就笑，停下弹吉它，喃喃道：beautiful，beautiful！。女人们匆匆而过，不为他停留1秒钟，和他说上一句话。这也并不影响他的兴致。他会继续唱歌，以此为乐。爹地对妈咪说ED的脑子里有三道门，都被上帝锁上了。他要为ED一扇一扇打开。ED不去学校上学，爹地教他阅读。他读了希腊神话故事，汤姆索亚历险记，海底两万里。他还会读草叶集。爹地带他去参观了惠特曼故居。他为爹地妈咪朗诵惠特曼的诗：从此我不再希求幸福，我自己便是幸福。凡是我遇见的我都喜欢，一切都被接受，一切对我都是可爱的。爹地在乐队里是首席吉他弹唱，爹地带着他，跟着乐团去全国各地游演。他学会了弹吉他，唱流行曲子。他照着自己脑子里的韵律唱：从此我不再希求幸福，我自己便是幸福。凡是我遇见的我都喜欢，一切都被接受，一切对我都是可爱的。

有一年，爹地没有让他跟着去巡演，因为妈咪身体不好要他陪伴。后来妈咪带他去看爹地。他看见一副大木箱，爹地躺在里面。妈咪看着爹地哭喊爹地。他也跟着呼唤爹地爹地。爹地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们，也没有亲切叫他我的小ED。他问妈咪爹地为何不说话了，妈咪告诉他爹地去了天堂，不再回来见他们，那是他和上帝的约定。每个人都有这个约定，时间长短不一样。他含泪问妈咪：妈咪，我和上帝的约定是什么时候？我要去天堂见爹地。妈咪说要排队等。你排在我后面。他等啊等，妈咪等到了她的约定去了天堂，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等。

翠茜腋下夹着一个包裹往邮局赶去，包裹里有一套新衣服和几包巧克力。去邮局寄给儿子，作为他下个月14岁生日的礼物。她心思重重，不知儿子会受后妈什么样的虐 待。她生意做得很顺利，就是没方法为儿子申请移民。她每天思儿心切，又万般无奈。邮局总有人排队，寄包裹的，买现金支票的。翠茜寄完包裹再去隔壁华人银行开保险柜。不是取钱，是加现金，现金放在里面最安全。她将每天指甲店的营业额积累到一定数量，就来这里开保险柜。一长条铁盒子，里面静静安睡着五十一百的美元，看着心头踏实。锁好柜子，赶紧往回走，去停车场开车赶去自己的指甲店。她快步走着，路过ED，眼角扫到ED站在那里，弹着吉它，夹着歌声：从此我不再希求幸福，我自己便是幸福。凡是我遇见的我都喜欢，一切都被接受，一切对我都是可爱的。

翠茜眉头舒展，这歌词真是暖人心肝。忽听到：Beautiful! 翠西愣了几秒又听到一声you are beautiful! 他是随性，是自然而发，没有功利性的，他不懂什么是功利。翠茜站住并端详男人。他个子高高身形不胖不瘦。五官轮廓立体，眼睛是半透明的蓝。他脸上似笑非笑载满真诚。翠茜心里一动回道：Thank you. ED想这个女人站住了看着我，以前只有妈妈这样子看我。真叫人高兴。ED笑：我叫ED，你叫什么名字？翠茜回道：你好ED，我叫翠茜。你唱得好听。翠西扔了一张五元纸币在帽子里。他鞠躬致谢。翠茜问他渴了吗，ED点点头。他哪里会不渴不饿呐。这世上还有谁为他准备吃的喝的？妈咪去世后他一个人住在她留下的公寓里，打短工为生。有时候耳边听到爹地唤他小ED，就丢下工作，背上吉他去找爹地。由此他时常丢了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孤零零的老屋没有一样活物，除了那一大把旧家具。有时候他摸着一把妈咪常坐的靠背椅和妈咪说话。妈咪，你在天堂看到爹地了吗？爹地喊我小ED吗？

翠茜像是妈妈。ED舔舔干裂的嘴唇点头：I am thirsty. 翠茜说我请你去喝奶茶好吗？翠茜手指着隔着两个门面一个茶餐厅，心里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满，就想和这个男人坐下谈一会儿。这感觉也是随机而来自然自发。OK。ED害羞了，微微脸红。他跟在翠茜后面进了茶餐厅。翠西点了奶茶蛋挞。ED喝奶茶咬蛋挞满面春风。翠茜想这男人真俊呐。ED吃完两个蛋挞停住，想起什么，用纸巾擦了手，掀开上衣从里面摸出一个钱包，打开钱包从里面取出几份证件放在桌上，说：翠茜，请看看我的证件，我不是骗子。翠茜就拿起看，有驾照，社会安全卡，还有出生证明，上有父母名字和ED本人名字出生年月日。ED说妈咪爹地在天堂里等他。翠茜暗忖，这男人是个天真男人。可怜的孤儿。翠茜动了恻隐之心说：ED，你不是骗子，你是个音乐家。我也不是骗子，我有一家指甲店。你愿意跟我去店里吗？ED高兴说OK。低头加紧喝奶茶吃蛋挞。翠茜喝咖啡吃红豆面包。蛋挞很小，他一口吞下一个，咚咚喝几口奶茶。他很快吃完最后一个蛋挞，一共四个，喝完最后一口奶茶。他取了纸巾擦了嘴和手，将证件收进钱包放进内里口袋，侧过头看翠茜。说：钱包是爹地的，妈咪总是关照我不要弄丢了。

翠茜带着ED去了指甲店，即刻引发群情沸腾。店里员工们对他热情打招呼，起哄翠茜哪里骗来这么俊的男朋友。ED从没看到过有这么多人对他友好，兴奋得手舞足蹈，弹起吉他就唱：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take me to your heart..众人鼓掌吆喝：翠茜，他向你求爱啦。那个菲律宾美 甲师乘势诱导：Hi， ED，would you marry her? ED受了蛊惑，居然单膝下跪，拉起翠茜的手：翠茜！Would you marry me? 伴随这句话，这男人眼里涌出向往和渴望来。不过他脑海里显现出的图像，不是男女床笫之欢，而是翠茜在屋子里走动，和他说话，屋子里飘着食物的香味。那是家。

啊，指甲店瞬间成了求婚的浪漫之地，就差一个婚戒。翠茜看着ED可俊的面孔，认真的神态，甩甩头眨眨眼，跌进梦游状态中。下班时间到了，翠茜决定带ED回家。她开车带着ED去百货商场，给他买了一套男款宝蓝睡衣，一套米灰名牌卫衣，一双米白名牌运动鞋。再去一家中餐馆招待了晚餐。ED嚼着西兰花牛肉片，翠茜给他手剥大虾仁送上，ED脸上笑开了花。回家后，让他洗了热水澡，换上新睡衣，放一条棉被在客厅沙发上。ED就像一只温顺的大雄猫，咪咪笑着躺下，很快就睡着。翠茜坐在沙发边，看着ED那张好莱坞明星似的面庞，心头乐了。

第二天上午，翠茜驾车载着ED去律师楼。ED穿着新卫衣，翠茜一身新潮衣裙。律师楼的女秘书接待他们俩坐在前台等候。女秘书盯住ED，上下观赏了不止五分钟，ED始终对其以绅士式微笑。女秘书领着他们入了里间坐好，耐心详细地向翠茜ED说明了他们所要面临的事务：第一步，去市政厅结婚，领到结婚证明，（就薄薄一张纸上面只有新娘新郎姓名连个相片也没有）；然后带上那个结婚纸片和各人身份证明，来律师楼填很多表格，交齐律师费。由律师楼核实表格内容后，递交移民局。最后的程序是等待移民局面谈。女秘书问ED你愿意吗？两眼黏住ED的灰蓝色眼珠子。ED听完说明认真点头，说我愿意。他想，有好吃食物，谁还会不愿意。一会儿问秘书哪里上卫生间，女秘书告知出门往右转。ED离座。

女秘书趁他人不在对翠茜说：你福气啊，这么俊的男人陪你。又放低声音说，据我观察，这男人脑筋有点慢，是不是尽长得好看，这里没有发育好？她伸出一根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女秘书怕这话冒犯翠茜，赶紧解释说，是担心问话不好通过。翠茜没好气回答她，他智商68. 那又怎样？女秘书推了推眼镜，很有腔调地说：IQ68？那么他就是弱智人。所以我观察到他反应慢，思维散。恐怕面谈时出差错。

翠茜沉着脸，不想搭理女秘书，女秘书偏要多话，显示自己的才学：我猜他大脑神经元分布稀松，感受刺激和传导兴奋的功能欠佳。所谓智商高，就是神经元之间分布密集，运转迅速，所以大脑接受、整合、传导和输出信息，实现信息交换的能力就强。智商低则相反。ED的感应系统转一圈，恐怕霍金已经转了100圈。这100圈呢，霍金将事物辨析归纳总结下定义；而ED呢，这一圈才认出东南西北，还辨不清左西右东。这就是区别所在。

翠茜反应过来笑说智商低好，反应慢不紧张少出错。就这么定了。我明天与他去市政厅办理结婚手续，然后就过来你们这里开始下一道程序。女秘书疑惑：就这么快吗？你不再考虑考虑？翠茜做出迅速回应：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女秘书耸耸肩。ED回到办公室，坐在原来的椅子上看着翠茜笑，眼前的翠茜就是他的妻子，正在家里忙乎着张罗晚餐呐。翠茜眼里，这个男人和远方儿子的面孔重叠，心里油然生出对ED复杂感情，难以表述。这世上某些事情，智商68的人愿意做，智商100的人不愿意做。

翠茜看着ED俊秀的面庞，想关于智商的问题。这是人们喜欢说三道四的话题。以此将各色人等予以区别。照评估和区分，IQ55-70就是轻度弱智，ED的IQ是68，属于轻度弱智。他的短期记忆能力，推理能力，和语言能力够不上标准。可是他的自我导向能力很强，他导向他自己的快乐。很多智商正常人，满脸挂着焦虑不满失望忧愁。他们容易被世俗力量压倒。懂得自我导向快乐的只有两类人：低智商和高智商。低智商的，对于世俗了解不多，对复杂人性了解不多，也就受不到负面因素的影响和控制，活得自得其乐；而高智商的，对于世间事物了解甚多，他们只取那些他们热衷的事物所用，并予以全力探究，然后升华，自己在升华中得到精神享受，以此摆脱常人的小烦恼。做人，若做不成高级升华人，就做低智快活人。最怕陷在中不溜层次的，活得受罪。翠茜叹口气，认为自己是属于陷在中不溜层次的人。

2 痴情汉

曼哈顿西23街有家龙虾餐馆，一进门就被墙上一幅画的气势吸引，堂吉诃德身披盔甲威武不凡。店主是西班牙后裔，他请来大名鼎鼎的祖先堂吉诃德做压寨将军。堂吉诃德是西班牙人心中的骑士和爱神。

一男一女进来，侍应生引座位在餐桌边坐下。男的对女的说，绿萐小姐，看你熟门熟路不是头一回，你来点餐。女的说，是的，我吃遍纽约。她点了二份龙虾二份沙拉说，车伦先生，你尝尝这里的大龙虾制作法，胜过中餐馆的制作法。又问要喝什么，车伦说你喝什么我喝什么。绿萐点玛格丽达鸡尾酒，杯口沾着一圈盐巴，口味独特，与龙虾很相配。侍者端上二杯玛格丽达鸡尾酒，沙拉。龙虾是要依次等。

店里座无虚席。两人呷了小口玛格丽特，含一粒沙拉里的黑橄榄，胃口就被吊上来了。没有等太久，侍者将龙虾和黄油齐上，红艳艳的龙虾，黄腊腊的油，见了就满心欢喜。待他们俩剥龙虾蘸黄油送到嘴里，顿时脸上浮现幸福表情，这表情表达的就是-吃大龙虾真正是人生福分。

车伦摇摆着头颅赞叹这黄油配龙虾口感鲜香糯滑，无油腻感，真美味。中餐馆的龙虾口味忒重。江萐舔舔粘在嘴唇上的黄油，点头称是，顾不得说话。食物和酒精带来的快 感，令这男人雄心勃发:江萐小姐，假如我在曼哈顿开个龙虾馆，请你做指导，你意下如何。江萐咽下口中嚼糊了的龙虾肉，瞅车伦一眼：你口气不小。曼哈顿可是寸金之地。车伦回应道：钱不是问题。我这次来就是找投资项目。我本打算买几套曼哈顿公寓，现在觉得开个龙虾馆更有意思。

车伦头一次喝玛格丽达鸡尾酒，有点上头，醉意熏熏，晃着脑袋来了文采：告子曰：食，色，性也。人人都说是孔子曰，那是讹传。玛格丽特酒使江萐回话逗趣：Well，Mr.Car你文采不错。车伦舌头打了结：鄙...人姓..车，汽..车的..车，不是卡..尔马克思的...卡。江萐笑歪了嘴：英语Car就是车子的意思，就是你的姓。车伦脸红作揖道：见笑了，鄙人不识英语。

江萐得意继续玩文字游戏：你的全名英文是Car Wheel,车轮隆隆碾过土地，与你地产商名头相匹配。你的车轮匡朗朗之后，土地冒出真金白银。有人测算在中国众多大城市，走10步碰见一个地产营销员，走20步碰见一个地产门店店长，走50步碰见一个小区开发商，走100步碰见一个地区开发商，走500步....

车伦咽下一口龙虾肉，酒醒了三分。出言打断江萐：此伦不是那轮。我是伦理道德的伦。至于文采嘛，读过一点书，曾经是一名商报记者。江萐眯眼讥讽：记者？是儒商咯？你可是流行中的高雅得利之人啊。车伦嘿嘿自嘲：本人不是儒商，是投机商。当今世界没有儒商。若是儒，难为商。商人皆以利为先，有点文化的去经了商，就没有时间和能力继续做文化，那是文化人蜕变为商。

江萐将余下的三分之一玛格丽达一饮而尽，借着酒兴咯咯笑道：哦，明白了，你是文化人蜕变为商。车伦也一饮而尽杯中酒，说话带风：彻头彻尾的商人，没文化。刚才你说Mr.car我都惹了笑话。江萐小姐，让我们举杯，为今天有幸相识干杯！

服务生走过，车伦点了点酒杯，伸出两根手指，服务生取走两酒杯。店堂里，酒香龙虾鲜，吃客轻笑慢语。车伦看江萐，不由心头火热，热血喷张。玛格丽特酒壮了胆，直接表白：绿萐小姐，做我女朋友吧。我在国内有多处房产，我送你一套作见面礼。绿萐像是没听见，拍手叫侍者，指着酒杯要再上两杯玛格丽达酒。

车伦以为江萐没听见，重复一遍表白。江萐瞟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们是不是今天才认识？车伦被酒精作弄，误以为江萐也有情，嘴边肉麻了：江萐小姐，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请问车伦先生，如果没有那么多房产垫你的背，你有底气请我吃饭论古讽今吗？

车伦听到这话一时憋住，眼珠子通红，回不出话。江萐瞪他一眼，猛烈追击：投机商的伎俩谁人不晓？你们找关系，出贿赂，买廉价地皮，低息借贷银行里老百姓的钱，四处建房，哄抬房价，榨取无数老百姓。我家的老房子被拆了重建新房，我们被迫迁移到郊区去。车伦面皮涨红：是这样吗？江萐小姐，告诉我，你家在哪个城市，哪个地段？我愿意帮你再搬回去住。江萐不理会他，自顾说得激昂：车伦先生，你看过农民工进城的图片吗？有人说千万个小人物的命运汇成大时代，我说千万个廉价劳工成就了你们投机者。这个时代就是廉价劳力和投机者狡猾贪婪混合而成的时代。这时代是廉价的劳动者们，用他们卑贱的躯体抬起了投机者，让他们获得暴利，自命不凡。于是有了底气，以居高临下的傲慢眼光，扫视下方卑微的人群。车伦先生，你很幸运，你占到了一个时代投机者的位置，成为众多暴利者中的一位。你们吸吮着时代的油水，浑身油腻腻，冒着钱泡泡。你们自以为站在金字塔塔顶，手指可以触到天庭。

侍应生送来两杯玛格丽特酒，车伦推过一杯来：江萐小姐，说得好！鞭辟入里！再来一杯，喝。江萐举起第二杯玛格丽达，抿了一口，杯边的盐粉末爽口利言，连珠炮讽刺：车伦先生，你手里握着房门钥匙，引诱过多少女人，享受她们扭着身子取悦你的快 感？请问，我身上具有什么样的资质配得上你的房产？你不能白白送吧？车伦满脸通红学着侠客抱拳作揖：我口误，口误，得罪小姐，请多多包涵！江萐斜眼轻笑：你不是口误，你是说顺口了，对女人说顺口了。你要明白，车伦先生，再多房产也买不到太阳不下山，人活五百年。车伦无地自容，竖起大拇指：江萐小姐，人中俊杰！佩服佩服！

出了餐馆，时间还不晚，车伦问江萐要不要去五大道逛逛，江萐拒绝，说明天要上班，回去休息了。车伦要江萐电话号码，说下次约她，江萐停在路边，一辆出租车驶过，江萐招手出租车停下，江萐跨进车子，摆手告别车伦。

扬朵周一上午上班，撞见一个男人等在办公室门口，心中好奇，揶揄道：先生是一早来排队买紧俏商品的吗？男人说我叫车伦，是上周五电话预约的客人。我约了周六下午，你有事外出，换了另一位小姐来接待我。扬朵记起说抱歉，开了办公室门，车伦跟进来坐下。扬朵放下手提包，给车伦倒了一杯矿泉水递过去，问他看了会员介绍和照片了吗？车伦接了水杯，说，我喜欢上了江萐，要她做我女朋友，今天请你来做我介绍人。说完，递过来一叠票子。‘扬朵在自己座椅坐下，笑道：你都在这里见过她，和她说过话，可以自己问她要联系方式，小学生都懂的。车伦说，我们岂止见过，我请她吃了晚餐呢。但，晚餐结束后，她自己叫了出租车回家，没有留给我联系方式，我只有来找你要。扬朵故意逗他：她是一匹烈马，你能驾驭得了吗？车伦昂头：有言道男人要喝最烈的酒，泡最傲的妞。扬朵忍不住笑：我猜想你之前的女人全是羊的样子，而你再不愿意扮狼了。你想这次做羊，换位子玩玩对吧？那我推荐你一个新会员，人很漂亮，是狼型性格的，你有机会做羊。来看看她的照片。车伦看自己手中的水杯，赌气说：不看。我就要她来挑战我。扬朵故作惊讶：啊噢，你还真和她杠上啦？你是不是被那女人呛着了？又好言劝他，江萐不是被男人一哄就倒，一追就上的女人。你被她打动，她未必被你所打动。还是保有男人的自尊，千万不可迷失在虚妄的情感中噢。

车伦说在一万个女人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名想要黏住我套牢我，唯有江萐，只留给我一个背影。这背影让我内心燃烧，夜不成寐。我这辈子还没有机会为女人迷失过，我想要迷失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在我死之前。或者直接死在迷失之中。

扬朵耸耸肩，将江萐的电话号码发给了这个痴情汉。安抚道：你去试试吧，迷途羔羊，小心不要被她刺得血流遍地。又私下想，假如这厮能将江萐拿下，我也省心了。扬朵没有料到的是，眼前的这个痴情汉，居然是个真货色。为江萐痴情痴到死。

 3 拯救自由意志

相猿端坐办公桌前，盯着桌面上一盏台灯，乳白绸缎灯罩，染着大牡丹花。一股现代气息照进远古洞穴，今古交织相缠。灯罩上的牡丹花投射在墙面，被放大，边缘模糊，像是一把雨中的伞。相猿通知了经理他和卜研已经结婚，要求允许卜研在他的办公室上班。经理批准。卜研每天去他办公室报到，再不用听经理的训导。

他起身去冰箱取了威士忌，冰块，将威士忌倒入两只小杯子，加入冰，推一杯到卜研面前。

他小口喝威士忌，轻声说话：“新买的台灯，喜欢吗？”

卜研点头，也小口喝威士忌。两人在威士忌里静默。台灯的黄柔光，暖暖的，有太阳光的感觉。是万年的阳光照进了山洞。

相猿已经搬进卜研的公寓住，带着他的猫咪因因。因为他住的公寓比较远，要开车上下班，卜研不方便。两人在生活还算协调，两个人的个性基本属于安静型，彼此尊重对方的习性。因因也属于安静个性，三个单独个体相处安然。

他放下酒杯，指着办公桌面上平放着的文件夹，说：“这里有总共13份保单，是曼哈顿一家旅游公司，老板员工已经全签了字。”

卜研睁大了双眼。他一次竟然签成13份，还若无其事。他慢悠悠打开文件夹：“在我今天将这些保单交到公司审核之前，打算将你的名字加上，作为我的合伙人。”他递过文件夹：请你打开看看。卜研深呼吸，深呼吸，接过文件夹，打开，逐一查看。果不其然，总共13份。假如加上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自己将会是这13份保单中的另一个经纪人，拥有一部分业绩和分享佣金。卜研摇头：“我没有出过力。”

他若无其事：“我已经向公司申请你作为我的合伙人，这些保单是你我作为合伙人的业绩数据，以审核你的合伙人资质。等公司批准你为正式合伙人之后，你将拥有其中的六份，我拥有七份。除了保单之外，你还拥有这个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一切，包括这盏牡丹花台灯。”牡丹花在绸缎灯罩上面跳了一跳，好似表达庆贺。卜研听着。

“根据公司条文，在合伙人自行退出后，留下的人就转为全权负责人。也就意味着，你将成为独立经纪人，正如我现在的状态。这是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

他停顿，等卜研做出反应。卜研看他，看办公室，看牡丹花台灯，墙面上的挂匾，四个角的底射灯。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自己？这十分荒诞。她再次摇头拒绝：“请你先将这么做的理由说明白。”

他站起身在室内踱步，牡丹花台灯的暖光打在他脸上。他转过脸，一字一顿说：“原因有二。其一，母亲要我回老宅隐居，将这些移交给你；其二，我原本是计划退出工作，拯救自己的自由意志。”

卜研取过桌子上的文件夹和笔，在每一份保单的代理人空格处签自己的名字，签了13次。

他收起文件夹。他举杯，饮干。他手抓一串钥匙，递过来：“办公室钥匙。从现在起，就都是你的了。你可以支配这里的所有一切。你周末回老宅休整身心，不要太劳累。”他将钥匙圈放在桌面，起身去冰箱取饮料。他取来几罐可乐，打开一罐，推到卜研面前。卜研伸手默默收了桌面上钥匙圈。

--你要隐居？

--我将每天做内在审视，尽力修复我自己。我思考我的生命将去向哪里。我预见到，随着机器人的广泛使用，很多职业将不复需要人来做，我们这个职业将首当其冲被取代。你想，我们大街小巷走，一栋楼一栋楼爬，一个客户一个客户说服，我们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心力，得到的收获有10%就不错了。我们对每一位客户的个人生物状况财务背景全然不知，完全是盲目行动。不久以后，这行业将全由算法来控制，只要将每一位客户的生物背景及财务背景弄清楚，配上精准的系列化语言，成功率将会是99%。如此推演，这个行业只需要机器人，在算法的引领下工作。那么原先的从业者，就必须另找工作维持生活，或靠国家的福利金苟且活命。假如人不做富有创造性的，挑战性的工作，人的大脑和身体退化日益严重，很快变成废物。而这巨大变故，正在一步步逼近人类，人类将一点点被算法控制，自由选择将失去意义，人类将丢失灵魂。如何解救人类的困境？

他说完这些安静了，似乎是等待她的回应。

危机感顿时压上头顶。卜研说我处在和你同样的困境，将如何解救？

他似乎读懂她的内心：你能解救自己，你有此种特质。我提前离开这个行业，是想要更换我大脑的使用方式。我热爱我的大脑，我要始终保持具有自主选择的能力。尽管我的大脑时常出错，干蠢事，惹笑话，在算法面前微不足道。然而，假如它被取代了，功能丧失了，我的自由意志不复存在了，沦为一枚精准芯片了，那么我作为人的意义是什么？那是真正的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卜研摸摸自己的前额，想，这脑壳里面所有的神奇，是不是本来就是由造物者预先按照算法设定的呢？就似乎我命定要千万里来到这个城市，遇见这个相猿，接管这个办公室？

（他坐在老宅壁炉边地板上，面对壁炉里橘色火光，低首合眼，一动不动。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一样家具摆件。窗帘被严严实实拉上，不透一丝光亮。假如将这画面镜头拉远，就好似是一只大箱子，被放置在晦暗不明的宇宙空间。她从天外飘然而至，在壁炉边停下。他起身，牵了她的手，一起飘到窗边。他猛一推窗，满目星光闪耀。一个巨大山洞，里面篝火炎炎。他牵她飘出窗外，一起飘进了山洞。）

相猿等了一个月，公司的交接手续办理好，带着因因回老宅。因因在猫笼子里默不作声，看相猿，再看卜研，大眼睛里流露出关切。猫咪就是造物主造了人类之后，发现人类活着受罪，心有悔意，于是再造了猫咪来补偿人类的。卜研送他去火车站。火车站依旧人来人往，命运的火车站。一个女子拖着拉杆箱，从火车上下来，走进人群中。那是卜研脑海里的自己。她飞越了太平洋，来到了北美的土地上。第一站是华盛顿，再转火车来到纽约。大街上，高耸的楼宇，繁华的街景，前后穿梭的人群，各个不同种族的肤色长相，像是流动的博物馆。她走神：在这一幢幢高楼里面，有哪一扇门为我可以敲？有哪一个人会为我开门，送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该往那个方向去？对面来了一个年轻人，她微微摆手，一声：Hi，他礼貌回答：Hi，她问：where is the subway? 地铁在哪儿？他说，where do you want to go?你要去哪儿？答，Chinatown，中国城，他指着左边说，先左走，下一个路口右转过马路，即可。他领我走到地铁口，关照：你到Canal Street下车即到。

--你在想什么呢？相猿看卜研问。

--我脑海里浮现初到此地的情形。

--你第一天是怎么度过的？

--我坐地铁去了东百老汇，中国人集聚的地点，找到职介所，得到安顿和谋生信息，晚上在一家庭旅社住下。

火车就要离站，相猿提着猫笼子，推了拉杆箱一步跨进车厢，卜研也想一步跨进车厢，随相猿去老宅隐居。然而一股力量将她往后推回到原地。

--你还不能脱身，你要坚持到业绩做满。周末回来！相猿甩过来的一句话。

火车轰隆隆渐行渐远。

相猿取走了挂在办公室墙面上的现世猿精的横匾，换上了一幅国画，画面是端庄大气的牡丹花。卜研坐在相猿的皮椅子里，牡丹花画框前，牡丹花台灯在桌子上幽幽发光，四支地面射灯在半空中交叉，那是相猿的象征意义。卜研有了新思路。她电话招来江萐，请她吃饭，问她是否愿意放弃卖名牌货的安稳工作，和她一起做业务员。萐点头说愿意，她腻烦了固定不变的生活，每天等客户上门，说老套的话。她很快通过经纪人资格考试，取得了证书。卜研看好萐，她身上具有经纪人的优秀特质。确实的情况是，萐第一个月就签了三份保单，全是陌生人客户。萐说她喜欢做个业务员，享受满地跑，主动找人说话，别人被她说服签单的过程。自从做了业务员，头脑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单一思维，简单纯粹，就是找客户，见客户，说服客户，签单。原本脑子里乱纷纷的杂念，各类填不满的欲 望渐渐退去，不再侵扰她。晚上睡觉之前，温习白天的业务状况，就是睡着了，梦里也是相似的场景。有时梦里甚至会预演第二天和要见的客户之间的谈话，和签单的过程。人生中已经没有其他事物让她如此集中思想和精力，这样活法，实在是太爽，太纯净。卜研笑道：我没有看错人，原来你真是个顶级业务员。让你去终南山，你一定是个顶级修行人。卜研开始招聘组建一个团队，她有不断爆发新点子的头脑，有鼓动人心的口才，她要以这样的优势，训练一支营销队伍，创建大业绩。业绩啊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