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寨子里静悄悄的。
天寒地冻,生命绝迹,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
白雾从林间升起,逐渐地笼罩了过来。
此时,一只鸟儿在寨子半空中来回盘旋,其毛发雪白,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突然,有箭矢划破天际,那箭直直射在了那盘旋着的,白鸟的爪子上。
那白鸟,准确来说那白鸽在半空之中挣扎着、扑腾着。
此时又一箭而过,这箭擦着白鸽的脖子而过,并未伤及分毫,但却是让那白鸽吓得直接一头栽了下来。
这人显然是个好射手,深谙惊弓之鸟之道。
寤歌正在钱大娘房间药浴,一听到这破箭之声,她立马就从水里直起了腰。
钱大娘正在床榻之上假寐,听到水流声她双眼立马睁了开。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你才能出来!”钱大娘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大娘,外面好像出了点事,要不……我出去看下?”寤歌小声翼翼地打着商量。
“有什么好看的?无外乎是在抓耗子罢了!”钱大娘整了整衣衫,从床榻间站了起来。
耗子?
内奸?
“这是封青在射箭?”寤歌眼睛放亮,说着就要从浴桶里站起来。
香肩外露,背上满是旧痕,有深有浅,触目惊心。
此时,那雪白的肩背上除了伤痕外,还有一排排的银针。随着她的这一突然动作,银针唰唰地上下摆动起来。
“你猴急什么?耽搁不了你去看热闹!”钱大娘拿着油灯走了过来,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朝浴桶里那人的肩背上瞟去,眉头轻轻皱了下。
她强行将视线移开,随手将灯盏放在了浴桶旁侧的那桌子上。
“大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要不跟我说说呗!封青看起来很听您的话,想必您应该知道不少消息吧!”寤歌在一旁接话,她将身子转了过来,面朝着钱大娘。
话语中带着些许试探。
“不怕我了?”
寤歌瞳孔皱缩,连忙摇了摇头,“怎么会?大娘对我可好了,我怎么会怕呢?”
钱大娘冷笑了下,也懒得拆穿浴桶里面那人的谎话,“你怕不怕我,我都无所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事我也不会多说一句!”
明显是不愿多说。
“行了,将身子转过去,我给你拔针。”隔了许久,钱大娘又突然开口,“我困了,懒得陪你们折腾!”
“好嘞!”寤歌立马喜笑颜开。
她实在是对外面发生的事太好奇了!
另一边,四角凉亭,树影斑驳,人影斜落,昏暗之中有三个身影或坐或立。
灯笼摇曳,将他们的脸庞大致勾勒出来。
有一人手持大弓,背对而立。
这人正是封青,此时他正缓缓地将手中的大弓收了起来。
他的视线往远处森林处望去,像是在等着某人。
过了好一会儿,有一人高马大的身影渐渐地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那人手上拿着个白色的物什,仔细一看,拿着的可不就是那只掉落的白鸽吗?
方喉步子迈的大,三两步就来到众人的面前。
“你小子箭术不错啊!没上箭簇都将这鸟打下来了!”方喉面朝着封青,接下来的话却不咋好听,“只可惜,魄力不够,连只鸟都不忍杀死!就因为你的原因,你看现在这黑云寨都成啥样了!还像个土匪窝吗?”
封青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他之所以没将这信鸽射杀,本是想着将计就计给敌方传递错误信息,但现在……
他瞟了一眼方喉手中的白鸽,一动不动的。
落入这人手中,这鸽子是不用想着有活路了。
“莽夫!!”封青忍不住骂道。
他骂完转身就走,看都懒得看身后那人一眼。
“诶,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方喉到底对他有一些忌惮,不敢说太过火的话。
他看了信鸽一眼,将绑在它腿上的竹筒取了下来。
将其打开,里面果不其然有一张小纸条。
方喉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他大快步跑到葛天雄的身边,并将纸条递给了他,嘴里骂骂捏捏的。
“你们说之前我还不信,他奶奶的,还真有奸细!”语气中满是愤慨。
葛天雄独自一人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旁边放置着一个拐棍。
因有烛光照亮,这里比周围要亮堂许多。
他左手裹着草药,并用木条固定。为求方便,还用一块白布吊挂着。
听到方喉的话他立马将纸条打了开,双目一扫而过,紧接着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抬头朝方喉看去。
“猴子,这纸条里面的内容你看了吗?”因门牙掉了一颗,此时说话还有些许漏风。
说实话,这个样子的葛天雄看起来还挺惨的,方喉已经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唾骂过了。
“没有啊!那里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怎么呢?”
葛天雄欲言又止,“你……”
方喉看葛天雄脸色不对,连忙将那纸条抢了过来。
他就着旁边的灯光瞟了一眼,嘴唇微微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一定是我看错了!”他喃喃自语。
姬焱站于一侧,他手上提着个灯笼。
听到方喉的话,他侧身将灯笼微抬了抬,递到方喉的身边。
周遭突然变亮,纸条上那几个黑色小字,亦明晃晃地显现在众人的面前。
不远处的封青也走了过来,将视线投在了那纸条上。
只见其上所写,“猴熊和好,朝廷介入,速速攻寨!”落笔一个川字。
其字迹,春蚓秋蛇,弯弯曲曲,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葛天雄本是大字不识,但受封青影响,偶尔闲时也学了几个大字,那个‘川’字他自是认得的。
方喉受老寨主所教,早就初通文墨。纸条上的字迹他那是再熟悉不过,胡川的认字启蒙还是他亲手教的。
“这个兔崽子,我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方喉气得浑身发抖,二话不说就往胡川的住处奔去。
寤歌恰好此时从远处跑了过来,与方喉擦肩而过。
“他这是怎么呢?怎么像是要去杀人的。那二虎子也没让他这么生气吧?”寤歌大跨步地走到姬焱的身边,脸上满是好奇。
刚出来的急,发未干,髻未梳。连那腰带都散了开,露出了里面亵衣的一角。
其他三人见此,连忙将视线移了开,表情有些许尴尬。
寤歌低了低头,才连忙将衣服拢了拢,重新将腰带系上。
“咳咳……你们不去追吗?晚点可能就要出人命了!”许久,姬焱出声朝那两人提醒,封青和葛天雄才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非常默契地朝着方喉的方向跑去。
只可惜一个腿脚不便,一个脚力不行,远远跟不上方喉的步伐。
“你整理好了吗?整理好了,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姬焱背对着寤歌说道。
“好了好了!”话音刚落,姬焱就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那人抓住。
紧接着,就被那人连带着跑了起来。
于是在这大半夜,又有两人加入了这奔跑的行列。
这寨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凉亭位于寨子的边缘位置,离那胡川的住处还真有些距离。
“怎么了,是抓到耗子了吗?”寤歌一边跑一边问道。
眼睛里亮晶晶的,显然是八卦因子在熊熊燃烧。
“是胡川!”姬焱早已将手上的灯笼扔掉,他边说边望了旁边那人一眼,“你的身体没事吧?钱大娘怎么说的?”
“我没事,我身子好着呢!对了,你发饰借我挽个发……”寤歌来的匆忙,自是没有梳妆打扮,她此时就是披着个头,青丝铺满了整个后背。
她也没等姬焱同意,伸手一捞,就将那黑色檀木发簪拿到了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阵惨叫声传来,他们心中一凛,皆不由加快了脚步。
尤其是葛天雄杵着个拐棍,行动很是不便,他心中一急,直接摔倒在地。
封青听到身后的动静,立马将速度放缓下来。
“行了,这事就交给他们两人吧!等我们到那,黄花菜都凉了!”封青大喘着粗气,将葛天雄扶了起来。
“行吧!”葛天雄望了望那两人远去的背影,认命地叹了口气。
不管胡川是不是奸细,在没问出事情的真相之前他都不能死!
可依方喉那脾气……
哎!希望这两人能阻止一下‘猴子’吧!
说回方喉这边,他满脸怒气地跑到胡川的住处,房间里黑灯瞎火的,无一丝灯光。
他猛地抬起一脚,将房间的大门直接踹开。
房间里侧有北风呼啸的声音,窗户大开,吹得帐幔唰唰作响。
方喉眉头一紧,心不由又往下沉了沉。
他站在原地没动,临到此时他竟是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
若是胡川当真不在房间里,他该怎么办?
里侧有窸窣声响起,紧接着有一个穿着里衣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是猴爷啊!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寨子里进贼了?”屋子黑暗,将胡川惊恐的面容掩盖。
他故作镇定地将蜡烛点燃,一转身又是平常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
“猴爷这么晚找我可是有要事啊?”
方喉既没动作也没答话,他就着灯光定定地望着胡川的面容,想从那里看出些许不对。
但没有,胡川的表情镇定得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喉抬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直接将胡川的右手抬了起来。
那里,还有一抹来不及擦净的墨迹。
“真是你?”
高大的身影微震,声音中满是被背叛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