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五年七月，京城。

比起还在西北吃沙子的梅长苏，这边林如海坐着官船已经进京了，但他的情况并不好，在船上就生了重病，进入京城林府后几乎起不来床，林黛玉听闻消息后，连忙带着丫鬟们回府照顾林如海。

“都招了，都招了。是那老管家之子被鬼迷了眼，为了十万两白银，就在林如海的药膳里添加了一味性重的药材，身子健壮的人喝了没事，可身子虚弱的人喝了，那就有大害。”

王子腾消息最为灵通，把里面的隐情告诉给了贾政夫妇。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海，唉，那些贼人太可恶了。”

王太太则是眼眸转了转，想着林如海如果一命呜呼了，那么偌大家产都归了谁？她对贾政说道：“老爷，我瞧琏二太年轻了，怕照应不好林府上下那么多事，等会儿我派周瑞过去帮一把吧。”

贾政点点头，这种事情向来他都听夫人的。不过回府后，王太太发现有人下手比他还快，那就是老太太派了吴姓管事过去了，想来也是对林家起了心思。

“既然林卿身染重病，暂时不能理事，那便准他半年的假，等他病好了再上任便是。在林卿不能管事这段时间，阁老们另挑一人，先管着翰林院吧。”

泰宁帝如是说，这也相当于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泰宁帝并不看重林如海，对他这位二品官没啥优待，不然堂堂二品官病重了，皇帝怎么也要派专人去问候吧。

林府，后院。

“爹爹，起来喝药了。”林黛玉把林如海轻轻摇醒，强忍着不哭出来。本想着是要和爹爹团聚过日子的，谁能想到爹爹居然病重了，每日都只能清醒几个时辰。

林如海连表情管理的力气都仿佛没有了，睁开眼看了林黛玉，脸上没有半点喜庆之色，在林黛玉的伺候下服用了汤药后，苍白的老脸上才升起了些许红润。

林如海小声问道：“你苏哥哥什么时候到？”

林黛玉回应道：“快了，就快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梅长苏在哪，但林如海醒来后都会问梅长苏的下落，聪慧的林黛玉也猜到了这是要做什么，于是每次都是先骗着，让林如海有个期望。

不过林如海今日似乎话更多了些，他吩咐道：“玉儿，说说你在京中生活的日子吧，爹爹想听。”

林黛玉见林如海有兴趣，便道出在荣国府居住的日子，提到欢喜冤家贾宝玉又气又好笑，提到梅长苏讲故事则是流露出向往回味之色，提到了史湘云则是钦佩许多，这些表情变化都被林如海收入眼中。

在说了一会儿后，林如海眼皮打架，已经是很困了，林黛玉便不说故事了，伺候林如海再度睡下后，才慢慢退出房间。

在退出房间后，林黛玉自己咳个不停，她怕吵到林如海，一直拿手帕掩嘴，尽努力不发出声音。

“小姐，你这样苦熬下去，自个也难受啊。”紫鹃取来了提手暖炉，有了暖炉的热气后，林黛玉也不咳了。

林黛玉自我打趣道：“这七月的艳阳天，全京城就我享用了暖炉，这也是独一份吧。”自从没了夜光神杯后，林黛玉的身子也愈发娇弱起来，偏偏林如海生了重病起不来，林黛玉要去伺候，没有时间养病，这就愈发难熬起来了。

也幸好林府后院还有几位姨娘帮着林黛玉，而外院除了有林如海带来的几个可靠管事之外，还有六扇门派来的好手，荣国府也一口气把贾琏、周瑞、吴新登都派来帮忙了，这才让林黛玉不用操心前面的事。

但林黛玉不知道的是，贾琏、周瑞、吴新登都对林府的公账和银库很是眼热，要不是有六扇门的好手盯着，林如海那几位可靠管事又是林如海姨娘的血亲，怕早被这三个人给接管了。

河南，洛阳府。

而这时候后，梅长苏才刚刚进入到河南境内。

梅长苏和锦雀的返程选择了从甘肃到陕西，再从潼关进入到河南境内，这个返程的好处就是沿途不会太无聊，这一段境内繁华城镇有许多。

林家派去寻找梅长苏的人，自然是落空了，这也是林家不知道梅长苏下落的原因。

“公子，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听那几位官差大哥说，似乎是林家老爷进京了，他是你的老师，不好慢待啊。”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锦雀对着梅长苏说道。

古时女子心思都极为简单，很多时候她们都是嫁给素未谋面的人，很难有自己择婿的时候。而若是被血亲之外的异性不小心碰到了身子，那她们便会对这个异性有了心思。

想起在百鬼雾林中被梅长苏又搂又抱的，如今全家又仰赖着她在梅长苏这打工养家，所以锦雀在心中早已把自己许给了梅长苏。

既然心许爱人，那肯定处处为爱人着想，这才是锦雀劝梅长苏早点回京，不要继续在外面乱逛的原因。

梅长苏摸摸锦雀的丸子头，不时还用手指弹了两下，见到锦雀气嘟嘟的娇羞模样，才说道：“你不懂。我不能回去的太快了，自然有人希望的早点回去，但更多人希望我慢点回去。”

“大人，河南按察使大人设宴，邀请大人前去。”马车外有人禀告道。

锦雀嘟囔道：“这些马屁精！”

从甘肃返程的道路上，经常会有三到七品的官员设宴款待梅长苏，由于五品以下的官员邀请都会被梅长苏婉拒，于是五品以上官员的邀请便多了起来，而根据官场规矩，梅长苏是不便拒绝的。

梅长苏却自言自语道：“锦雀，看来我们要在洛阳府玩上好几天呀。”

跟梅长苏预料的一样，按察使设宴后，又是洛阳知府设宴，后面又有河南布政史设宴，等到实在没人的时候，河南巡抚都设宴了，硬是留了梅长苏主仆足足五天，才放人离开。

而留着梅长苏这个不稳定因素那么久，原因是京城里的斗争升级了。

皇城，龙寿宫。

这里是太上皇的清修宫殿，但殿内殿外只站着两个人，其余人都是跪倒在地，头颅紧紧贴着地面，半点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即便是太上皇的贴身太监和泰宁帝的贴身太监都是如此，可见事态有多么严重了！

站着的两个人分别是太上皇和泰宁帝，这两位无上帝王此时都是一副面瘫脸，但越是没表情，就越说明两位帝王的心情极为难受。

“你们，都退下。朕，要与父皇说几句话。戴权，盯紧外面，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出去，朕第一个打死你。”

泰宁帝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寂静到可怕的宫殿里，显得诡异而恐怖。

“都退下去吧。”太上皇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一干宫女太监迅速退去，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退去的过程中，居然半点声响都没传出来。

“皇儿，朕连帝位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你还要让朕把龙寿宫也让了你？”

太上皇没有继续站着，而是坐在了软塌上。天气有些炎热，负责扇风和按摩的宫女退出去了，这让老人家额头上，盈盈间似有水滴浮现。

泰宁帝跪下，说道：“皇儿不敢。但朕，确实想要住进龙寿宫，伺候父皇。至于那帝位，父皇要把他赐给你那元子元孙，还是赐给谁，朕都不敢有意见。”

太上皇没有立刻回答，冷酷的眼眸盯着跪着的泰宁帝，不过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针对他就好。

当然了，他也知道泰宁帝不敢对付他，毕竟泰宁帝登基才不过五年，心腹重臣太少了，所以满朝遍野望过去，大半都是景初旧臣，至于军中基本上八成是景初功臣掌权，只有两成是开国功臣，泰宁帝真正能掌控的，也唯有禁军和半个京营的部队，而那半个京营的部队还是靠王子腾拉拢的。

太上皇心思瞬转，柔声道：“皇儿，起来坐下吧，你好歹也是君王吧，不该那么委屈自己。”

太上皇老了！

这是泰宁帝的想法，若是早几年他敢这样逼宫，怕不是要被太上皇顿时废掉，但这时候太上皇居然妥协了！

但泰宁帝没有站起来，而是继续跪着说道：“父皇，非是儿要委屈自己！但是，既然父皇看不惯皇儿，又对元子元孙百般好，儿真不如让了这位，来龙寿宫伺候父皇的好！”

太上皇脸一沉，但瞬间又变得柔和了，道：“你这帝位是朕给你的，也是受祖宗认可的，谁都抢不走。哪怕是你大哥此时复生，也没有道理抢你的位。你起来说话吧，再不起来，你有委屈自个受着，朕也不为你做主。”

听到太上皇这样说，泰宁帝才站起来。

随后泰宁帝开始痛诉义忠郡王的不臣之心了：“今年父皇寿宴，他送给父皇的珍宝加起来也不过值数万白银吧，可他为了拉拢臣子，十万两给青楼女子赎身，然后送给梅长苏。这太平盛世的，没谁敢害他这位王爷吧，他这样收买绝世高手干嘛！”

“还有那王子腾不过是依靠贾家在军中的福泽才升官极快，但他资历尚浅，京营节度使的位还坐没两年就想跳去担任九省总点检，朕压他也是希望他打牢基础，今后才好重用。可他怎么做的，他秘密相约王子腾，聊了半天后，来找父皇帮王子腾升官。他一个太平盛世的王爷，和军中将领勾结那么深，到底是想干什么！至于他将大哥的私生女嫁给贾敬的孙子，打的是什么算盘，当朕不知道吗？若他的这些行为都是父皇默许的，那朕明日就传位给他。”

泰宁帝急吗？其实并不急，只要他这位父皇没有废掉他的想法，义忠郡王就算拉拢了梅长苏和王子腾，甚至是大半开国勋贵的支持，都成不了事。

但是义忠郡王的蹦跶行为，已经引起了他膝下五位皇儿的效仿了，戴权掌握的锦衣卫和韩半山掌握的六扇门，都把五位皇儿勾结军中将领和勋贵的行为告诉他了。

所以他需要杀鸡儆猴，把义忠郡王拿下，让五位皇儿知道勾结军中将领的行为有多么不可取！

太上皇见到泰宁帝满脸怒容的样子，缓缓才张口道：“皇儿，你是知道的，朕确实亏待你大哥太多了。当年兵荒马乱的时候，你大哥替朕挡掉了太多冷箭，也吃了太多的苦。别的不说，当初你们几兄弟被困荒山里，就是你大哥以身斗山猪，才给你们赚到口食。”

“即便后面你大哥与秦妃有染，朕也从未想要杀了他。朕知道，你大哥是和秦妃在经历生死后才有了不敢逾越的感情。朕本来是想要囚禁他，让他和秦妃在九华寺共度一生，再让嫡孙继位，待朕百年后，嫡孙自会放了他出来。但秦妃羞愧自杀后，你大哥以为是朕逼死的，所以造反了。这件事过去十四年了，朕一直觉得愧对你大哥，所以才待他的子嗣不一般。”

泰宁帝这才知道他的好大哥为何会造反，而皇位为何会落在他身上。

“那秦可卿，莫非就是大哥与秦太妃的私生女！”泰宁帝有些不淡定了。

太上皇没理会泰宁帝惊讶的目光，而是继续说道：“朕第三次下江南的时候，就发现了秦妃的不对劲，也猜到你大哥和秦妃的私情了，后面下江南，朕都没带上她。想必就是那时候，你大哥和秦妃有了孩子吧。后面你大哥出事了，朕便派人把孩子送出宫，交由你大哥在民间认识的至交好友抚养，为了怕有权贵仗势欺人，朕还让他进工部当闲官，也不知道贾敬是如何得知的，便促成了这桩好事。朕也不阻拦，怎么说宁国府也不差，值得皇家嫁女了。便是你大哥的私生女，朕都待她那么好，更遑论你大哥的长子了。”

“朕总算知道父皇为何待他那么好了。可父皇，真的不能纵容他这般放肆了，父皇在世他怕是不敢有二心，可日后，他掌有军中大权又收买了武林高手，谁制得住他？即便是朕，也没这信心啊。”

泰宁帝还是点回主题了。

太上皇见泰宁帝执意要办了义忠郡王，也大感头疼，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不希望泰宁帝把义忠郡王打死。

想了想后，太上皇给出准话了：“必然是有小人在坏你们叔侄的感情，把小人打死就是了。”

“父皇，若是那小人官至阁老呢？”

“离间天家亲情，官当再高也不可放过。”

泰宁帝取得了满意答案后，翩翩离去。

次日，龙寿宫有旨意传到义忠郡王府，要求义忠郡王携带全家子女去九华寺为太上皇祈福。

九华寺在宫内，寻常大臣都进不去，这就隔绝了义忠郡王与外界联系了。

而在义忠郡王进宫后，内阁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景初旧臣徐阶徐阁老被拿下了！

同样是景初旧臣，徐阶被视为严嵩的继承人。

可大家都知道严嵩是景初帝用了二十年都没换的阁老，那么徐阶这个首辅继承人很明显不是景初帝要用的，而是景初帝留给前太子用的，而徐阶在入阁前，还做了五年左右的詹事府詹事，入阁后兼任太子少师。

只可惜前太子造反后，徐阶就在内阁坐了冷板凳，好在前太子造反是一场闹剧，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挑唆，而徐阶进入内阁又是景初帝在幕后推动的，说明景初帝很看好他的才华，最关键的是徐阶不掌兵权，对皇位的威胁不大，所以景初帝就留着他。

徐阶在内阁里日子也不好受，上有泰宁帝严嵩打压，下有杨国忠、贺知章、牛继宗排挤。

但徐阶的太极功夫打得太好了，再加上他好歹也是阁老，所以一派势力也不弱。义忠郡王在朝堂上，主要就是依靠徐阶一系的干将发声，而在对外联系上，各地封疆大吏看在徐阁老的面子上，也愿意和义忠郡王有往来，所以拿下了徐阶，义忠郡王的势力就垮掉一大半。

泰宁帝又派人提点了王子腾，于是王子腾这回是紧跟时事了，在交接京营节度使位置的时候，把义忠郡王安插过来的几名校尉都打包带走了，斩断了义忠郡王染指京营的手。

至于宁国府那边更好对付了，泰宁帝提点了贾元春几句，贾元春召见了母亲王太太，有王太太和王子腾两边传过去消息后，贾母招来了贾珍一顿训斥，让贾珍发誓不再交好义忠郡王，不过秦可卿的身份，这时候也让贾母、王太太猜到了。

没了徐阶，义忠郡王就无法在朝堂上发声，也没有人敢投靠他了；没了王子腾和被带走的几位校尉，义忠郡王就无法插手军权；没了宁国府的支持和贾珍的游走，义忠郡王就少了一半的收入，没了钱连养私兵都难，打点各省的经费少了，那些封疆大吏还会把义忠郡王放在眼里吗？

而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那就是义忠郡王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