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摆摊画家甄瑧
摆摊画家甄瑧天擦黑回到寓所,走到桌边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干活工具,一盒盖浇饭,一卷当日报纸。他脱下外衣搁在椅背上。
这个屋子是个地下室,是这城市最廉价的租房。白天也要开灯,因为窗子大半个在地底下,只有三分之一露在地面以上。门开见小小客厅,也是餐厅,没遮没拦的,过日子的东西一目了然:一张小圆桌,两把木椅子,一张旧沙发,没有花钱买,是马路边的馈赠,花了一点力气拖进来的;几步外,是个开放式小厨房,有灶具水池,锅碗冰箱。里间一扇门隔开,是个只放了一张床就没有空间的卧室,带着个小卫生间。这个居所虽然逼仄阴暗,却是一块自由领地,保全了他的个人隐私。他住过多人合租房屋,每天要忍受厨房堆积在水池里的脏碗筷散发的酸臭,克制等用卫生间而生出的焦虑烦躁。
他去公园门口摆摊画画挣钱,自己租了这个独立小住所,虽然维持了作为文明人的基本生活标准,却丢失了艺术家的尊严。尊严是什么?是只冻死的苍蝇,无人怜悯。他不再需要怜悯,每天晚上回到这里,摸出口袋里的纸钞,清点后,放进安全的地方,所产生的满足 感安全感,才是他最需要的尊严。
他去卫生间淋了浴,披着浴巾坐在床上换上干净衣服,身体被掩埋在衣服下面不再触摸到。他感觉饿,走到外间打开桌上的饭盒。番茄牛盖饭香喷喷。他很少自己做饭。做饭不是需要时间和技艺,做饭需要的是耐心和情绪。这二样他都没有。吃到一半,身体对饥饿的感觉降低。他将剩余半盒白米饭盖上盖子,牛肉番茄浇头很少,米饭量大。他端着饭盒,打开小小冰箱放进去。明早锅里放油打个鸡蛋炒一炒,就是早餐。
他煮一壶开水沏茶喝。拖过刚才放在椅背上的外衣,摸索里外四个口袋,把美钞摸出来数,将一元五元重新放进衣兜是零花钱,十元二十元一张张叠好,有一张五十元,放在最底压阵。这美钞大小如一,看着顺眼。他走到里屋将整齐的美钞放到一只钱包里,压在枕头下面。明天上午去银行放进保险柜。钱在那里是安全的。他叹口气躺下。
钱啊钱,你将我的生命耗竭创造力衰退,将我的生命变成如此渺小微不足道黯淡无光。每天画人头攒钱攒钱攒钱!钱增长着增长着,终于在某一天创造力消失无踪。
昏昏欲睡中,身体对另一种需要升上来。一种被触摸的需要,被一具柔滑粘顺的肉体包围的需要。他身体一抖赶紧换个姿势,拿枕头压住小腹。他害怕自己的身体。
志向呢?立身扬名呢?愤怒,愤怒,无边的愤怒在他体内暴涨,将他的身体炸开裂缝,流出污血。他希望自己被愤怒杀死,死掉干净!他诅咒自己今晚死掉,明天就不用去那个鬼地方画鬼画,解脱了!赶快死掉吧!
他向往艺术和女人。对艺术的爱被钱腐烂成蛆,他成了一只嗡嗡嗡叮在上面的苍蝇;对女人的爱被拜物的她们所打垮击碎,她们对他的兴趣比对艺术的兴趣更短暂。女人话里尽是钱:你画一张画多少钱?一天能画多少挣多少?他忍耐着一连串相关的问话,请她吃唐人街的葱爆龙虾。他斜眼盯着这女人涂着艳色口红的大嘴啃吃大龙虾,她身上发出的雌性味道,引发意念中她luo体的样子,惹恼了他。他将她放倒在餐馆地面,由着自己抽 动身体,泄放了自己的积郁。
女人好奇,放下龙虾,看他一眼,问他为什么愣在那里不动筷子,不等他会话,继续啃龙虾,吞食了一整只龙虾。
他的身体与他的头脑为敌,受尽头脑和身体这一对冤家的折磨。
身体对头脑暴躁攻击发出呼喊(带着哭腔):你压 迫我禁闭我你这吝啬鬼专制狂!头脑对身体怒吼:你就不能乖乖画画挣钱,天天和我闹找我麻烦惹我心乱。你去死不就完了!
钱的主人死了。死亡的感觉慢慢上来了,爬上他的脚,他的腿,他的腹部,忽然在小腹底部上方停下来,怎么就变了感觉呢?那是一阵强烈的欲 望,比死还要强烈的,还要悲壮的,还要令人神往的,像一股电流击中了他。
他跳下床去客厅开灯,从桌子上拖来报纸,找到一个版面的广告,拨了电话。那边女声接电话,声音甜腻腻:你好先生。他问:今天可以预约吗?女声答:今天已约满。请约明日。他说,明天傍晚7点。女生说,可以。
2 彩霞
阿彩原本是个留学生,在老远的一个大学里念室内设计。那个地方炎热干旱,广袤人少。留学生们戏称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来自于一个大城市,家境富有,爱热闹追摩登。她难以忍受那里寂寥的生活,读了一学期就溜到纽约来。纽约刺激了她追摩登的特质,她日日花枝招展,夜夜美酒狂舞。
阿彩在夜店被人骗到一个地下妓 院,从此走了歪道。她起初不愿意,就被关进黑房间不给吃喝。那里很多被骗来的女生,被禁闭在那里强迫接客。老板丢给她们40%佣金,60%被他剥削掉。他不亏心地说,我给你们包吃包住不花钱吗?广告不花钱吗?我没有剥削你们多少剩余价值,你们拿的是纯利润呢,你们还有小费。阿彩的艺名是老板取的,说是因为她人很出彩。她笑起来特别甜腻可人,男人看着就会被化掉了。她勾 引来的piao客最多,也许就是命运使然,让她的笑容招来她命定的营生。相书上说凡女人以眼角瞄人而笑必定淫邪。
很快她账户上就有了五位数的存款。她勾 引到一个贴心piao客,在他精心策划下,她逃离了狼窝。那个piao客起初收留她在家,但她并不愿意被软禁的日子,就和这男人摊牌让她走,不然就报警。男人屈从让行。
回到纽约,找地产中介租到这套公寓。她很满意。是个两卧室公寓,很宽敞,卧室在两头,当中一个大客厅。两个卧室均有单独浴室。一间卧室作为接待piao客,另一间是她自己的卧房别人不得入内。她每天下午2点起接客8个小时,10点钟收工。当然不是8小时内都有预约。就是她进入工作状态8小时。包括接电话,电话聊天,(她有规矩,私聊只是限于回头客户,是按时间收取费用的。)重头戏是接待上门来的客人。piao客按预约电话先后排队。阿彩习惯了这营生,自由率性,掌控别人。
既是生意就要有生意经,首先要有个名头。她给自己起了名头:阿彩性艺术工作室。她沿用阿彩着艺名,是因为她相信阿彩真是带着好彩头。果不其然,生意特别好。新时代新生意经。现代流行什么什么工作室,她不该也归入这个一档吗?性难道不是艺术吗?不懂性艺术那还是现代人吗?没有尝过性艺术甜头的男人还算个男人吗?对于道德层面,她不感觉亏欠羞惭。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是那个哲学家的名言吗?每天等最后一个客人走后,舒舒服服泡澡,水里放各色香料。洗去那些个燥男人的气味,然后享受一夜好睡眠,心无挂碍。
她每周工作六天,星期一休息。她会开车去购物中心逛上一天,挑几样新潮时尚衣服鞋品,看一部电影,吃一顿高档晚餐。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坐餐馆喝闷酒。她需要一个情 人吗?需要一个爱她的男人吗?她当然需要一个情 人,一个爱她的男人,一个不单是为了她的身体,是对她有真爱的男人。
阿彩接到甄瑧预定电话后开始做准备。凭她的经验,这是一个嫩头,要好好伺候以使之成为常客。当然她也是挑客户的,毕竟她不是新手,不能来者不拒。她的工作室装扮格调雅致,富于艺术气息,飘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这地方,能为客人松弛情绪的紧张,带来心理上的安慰。阿彩是个会做生意的女人,她懂男人,会讨男人欢心。
3 Libido呼啸
第二天,甄瑧早早收工,回到自己的小小地盘,在小小浴室洗了澡,洒了古龙香水,穿上一套新买的米白休闲服。照照墙上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番胡须。一声叹息,自己惋惜自己。凭自己这副长相,气派,该是站在大舞台上,有模有样,享受万人欢呼的。
他拨了昨晚的号码,确认了时间地点。出门前,戴上一顶墨西哥毡帽,一副墨镜,省得被人看清面目。艳窝地点不远,在自己住处的区域,绕道找了小路走。一路走,一路不是期盼,而是生闷气,毕竟不是和所爱的人相会呀。缺乏爱的激 情,好似公狗追母狗。不对,谁能确定公狗心里没有对母狗的爱意?半路欲 望渐渐消退,竟然想折回不去了。
他一脚高,一脚低,摸到公寓门前,上电梯,找到单元号,摁了门铃。
见到阿彩,先一愣,随后浑身酥软,怒气全消。阿彩五官圆润,面皮白亮,衣着高档。这不是贵妇派头嘛。
你好先生,我叫阿彩。她自我介绍,语音轻柔,语调庄重,就像是公司的公关小姐。
他换了软底拖鞋,像个大黑熊似的,踩着软塌塌的步子,跟着阿彩穿过客厅来到浴室门口。阿彩打开浴室,手指着浴缸浅浅一笑:先生,请入浴。随后关上门留他一人。
伺候洗浴是要加费的,阿彩对于第一次来的嫩头不透露这个服务。对于新客,她不记名字,记下他们的电话号码,他们的长相特征。如果客户行为不端,或者疑是卧底警察,下次就不再接受预约服务。她已经建立了一个稳定的优质客户群,由此她可以既安全又有客源保障。
甄瑧在浴室里呆了半晌,慢慢脱去衣服,身体干干的,直接换上阿彩预先放在不锈钢架子上的睡袍。他看了一眼洗脸池上方的镜子里自己的面孔,闭上眼睛,猛吸几口气,打开门,拿眼睛寻找阿彩。
阿彩在一张大皮床上盘坐着,全身光luo,手臂环抱着双腿,半低着头颅作羞涩状,这是她精心设计的开场造型。阿彩知道每个来的客人都急不可耐。阿彩美妙的姿态,闪着亮的肌肤,那样含蓄的引 诱,令他热血喷张。这梦幻般的身体是他的身体渴望已久的啊。他移动自己几乎僵硬的双腿,跌跌撞撞冲到床边在床沿站住了。阿彩是舞台上的精灵,她慢慢松开抱住双腿的手臂,让身体舒展开来,做出迎接他的姿势。她肌肤润泽,浑身抹了上等ru液,香气馥郁。她伸出双手拉起画家的双手抚摸自己,画家跌坐在床。画家的双手在阿彩滑腻的肌肤上颤动,一寸一寸的。他的身体一抖一抖,像一条狗。
一个艺术家对待一个妓 女应持什么样的态度?piao客是否即刻扑倒那个他花钱买的女人身体?当一个雄动物要和一个雌动物交配时,是做足前戏的,调 情示好,直到双方的荷尔蒙升高到相匹配的水准,才能如愿以偿。作为最高等级的生物,人,是要享受情感的输出和纳入,以调节男女之事的节律合拍,用以提升愉悦感。
她,柔化了画家的心,激励了画家的魂。这女人可以让我画出能和高更相媲美的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高更经历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三个难关:贫穷、疾病、以及失去至亲。画之前,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画完它就自杀。
他看着阿彩饱满滋润的双唇,忍不住低下头去吻,被阿彩一把推开。在阿彩眼里,piao客就是piao客,不需要罗曼蒂克的前戏,自己的游戏规则谁也不能破坏。肩膀以上是她的神圣之地,是她的灵魂所在。她不能让任何人碰,只为所爱的人保留。
他懵懵然。这样美丽的女人怎会如此粗暴?高更画里的女人也会如此粗暴对待高更吗?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我们去死亡之谷。每个人都要去。这是真的。要画一幅传世之作让死亡具有纪念意义。
阿彩脱下他的睡袍,抱着他的头夹在胸口,甄瑧嗅到奇妙的香气,这香气使他缓过魂又丢了魂。他张开嘴就咬,咬到一个肉团。阿彩哎呦一声。看这人迷迷糊糊,是不是精神有问题?阿彩忍着痛,双手安抚他帮助他。他魂飞魄消,体内libido的力量呼啸而来。丝绸床单滑滑凉凉的,像是蛇皮,阿彩就是蛇精呀。他在这人生上上快活的妙境里死了,又从这妙境里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