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越开越偏僻,几乎到了与县城的交界地带。
昨晚江父和卓言一同从外面回来后便告诉染桃,今日需和他们同去一个地方。
同行的还有因琪。
车子缓缓驶入一个别墅区,别墅区背靠着山,除了私家车,几乎不会再有其他车辆路过这里。更由于地点偏僻,这里的房子大多处于闲置状态。
直到开到最后排的一幢独栋,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大门缓缓打开,因琪推着江父的轮椅走在最前面,染桃和卓言跟在后面。
这栋别墅看得出是有人定期打理,花草皆被修的整整齐齐,透过窗户可看到屋内的窗帘皆是统一的白色。
在后院的一棵树下,江父停了下来,他指了指那树旁一丛盛开正旺的茉莉说:“在那儿。”
卓言的双脚顷刻间像被灌铅了一般,步履缓慢,在走到那丛茉莉前时,他“扑通”跪下。
他双手扒开那丛花,赫然入目的是一块如A4纸大小的嵌在泥土中的灰色瓷砖,说是瓷砖却又像一块碑,因为上面刻有一个金色的“月”字,也只刻了那一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卓言双拳捶地,压抑住泪水,却止不住哽咽。
“我知道你肯定会责怪我,所以一直没有带你来”
因琪的手搭在父亲肩上,替江父压了压内心波动的情绪。
“我这一生能从小城里的平民小子走到今天,每走一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多少次步步惊心,不敢有一点疏忽。”
江父微垂双眸,似在忆起过去,继续说道。
“她本没有任何亲人,所以去世后,我将她的骨灰带了回来,但我没有办法为她办一个正式的葬礼,更无法为她立碑。她生前有很多影迷,她的隐退也本就是个谜,而我退圈前是巨星,退圈后是巨商,我和谢家的身份都不得不掩盖她的死。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如果她的去世被翻开,这意味着什么,会牵连多少人。”
“所以......所以她连一块真正的碑都没有,只有一个月字而已,她孤零零的躺在这里20多年,她死前还在祝你幸福,而你呢?为了那些虚名,你做了什么?”
卓言怒不可遏,脖颈处有青筋凸起。
江父将轮椅转到卓言身旁,拍了拍依旧跪地不起的儿子的肩。
“我相信你母亲会理解我的,她是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人。卓言,墓也罢,碑也罢,那些东西只是做给活人看的,徒有其表的形式而已。”
卓言冷笑道:“善解人意?所以她死了也要委曲求全,连死都要选择被遗忘。徒有其表?你连这徒有其表的形式不也不肯给她吗?”
“卓言,你误会爸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这么多年来,爸经常来看阿姨,他也放不下......”
因琪欲将一直跪地的弟弟扶起,解开卓言心中的心结,却反被卓言拒绝。
“你们走吧,我想留在这儿。”
“可......”
姐姐想说,可这里这么偏远,连个车也没有,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话刚出口,江父就接了过来:“因琪,我们走吧,让他好好静静。”
然后又扔下一句:“染桃,你留下来陪他。”
于江父而言,儿子确是自己的儿子,疼爱是一回事,但要为自我的任性买单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爱情是一回事,利弊得失又是另外一回事。
染桃全程看下这一幕,半蒙半猜之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不全明白。
“卓言,起来吧,你跪了很久了。”
染桃看了看时间,算下来这家伙跪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了,真好奇这膝盖不疼吗?
“你如果烦了,你也可以走。”
卓言就这么笔挺挺地跪着,军姿一般。
染桃真想劝他:“要跪也是那老家伙来跪,你跪个啥,我要是你,就把他从轮椅上拖下来,摁在这儿,磕头认罪。”
但转念一想江父毕竟是长辈,这么说好像不符合传统美德,便改口说道。
“这鬼地方这么偏,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干不出来。万一遇到个打劫的,我怎么给你爸交代。”
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卓言是男的,她是女的,到底谁保护谁,这不明摆着嘛。
人家儿子跪拜生母,她也不能不识体统地在一旁玩手机,于是染桃就这么干瞪眼地陪着。
有时候人不顺的时候,倒霉事就会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轰隆隆”雷来了,来的那是一个出其不意,事发突然,大雨倾盆而下,跟老天爷过“泼水节”似的,不留一点情面。
俩人出门时是乘车来的,自然不会带伞,只得躲在院里大宅的屋檐下。衣服湿的那是一个全方位360度冰冰凉,透心凉。
染桃心里反复冒出一句话:“让你早走你不走,现在好了,爽了吧,你爽了,还要拉着我一块爽。”
但想想这家伙今日的遭遇,又觉得怪可怜的,便咽回了已经跑到嗓子眼的话。
“对不起。”
正在“滴滴打车”的染桃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这家伙竟然还会道歉,他不是一直很高冷,很奸商,很狡猾,很无理取闹吗?
“今天对不起,害你陪我这么久,还淋雨......”
卓言又说了一遍,还说的更大声了一些。
染桃心想,好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人家秀色可餐还帮过自己。
“没事,你不也淋雨挨冻吗?朋友嘛,互帮互助,互帮互助......”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好像从没认过我是他朋友啊,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你在干嘛?”
卓言看染桃一直埋头在手机上点来点去。
“打车啊,这鬼地方,连个车都打不到,加价也没用。”
染桃一阵哀叹。
“啊嚏......啊......啊嚏........”
染桃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原本怀抱着双臂,想让身子暖和一些,但结果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那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肌肤上,贪婪地汲取着身体所剩不多的热量。
“你感冒了。”
如果现在身上的衣服是干着的,那么卓言一定毫不犹豫的把衣服脱下来给染桃披上,虽然在他眼里,染桃就是个倔脾气的傻丫头,可是没有如果。
“没......没事......啊嚏......”
染桃耸耸鼻子,又揉揉鼻头,然后跺跺脚,同时连着跳了好几下,可是这点运动量对抵御寒冷来说,其作用力根本微乎其微。
“对不起……”
卓言又一次道歉。他心里确有愧疚,可看起来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没.....没关系……啊嚏......”
染桃搓搓手,哈了一口气,可是身子仍在瑟瑟发抖……
半个小时后,一辆车开了进来,停在那独栋前。
车窗落下一半,露出年轻男子的半张脸,密集的雨水斜溅进车窗,恰好打在男子的脸上。
“喂,卓言,赶快进来啊,还愣着干嘛!”
“你车上有衣服吗?”
瓢泼的暴雨夹着呼呼的风声,卓言不得不扯高了嗓音,冲车内喊道。
“有呢,一个外套。”
男子拿起搭在副驾驶座椅上的外套晃了晃。
“你先出来一下,帮个忙。”
卓言又对旁边的染桃说道:“你先进车里,换下衣服。”
“合适吗……啊嚏......那衣服.......他的.......啊嚏.......”
染桃脑袋昏昏的,用手指揉揉左侧太阳穴,摇摇脑袋,可还是昏昏的。
“你怎么了?”
卓言一把扶住染桃,染桃的半个身子便顺势几乎瘫倒在了卓言怀里。
“我扶你进车里,你赶快换上衣服,要不然更严重。”
雨水拍打着车身“噼啪噼啪”,暖气已开到最大,衣服也已换上干的外套,可是这一切似乎并没有起太大作用,染桃一点一点将身子蜷了起来。
“没事,累了就睡吧。”
卓言将染桃的头揽在臂弯放在自己的腿上,染桃的身子便顺势躺了下来。
车子似淌过了一个水坑,猛地一颠,然后又拐了一个弯。摇摇晃晃中,染桃闭上眼,意识也逐渐模糊,晕晕沉沉中似听到有人在对话。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按照原计划。”
“你确定?”
“确定。”
醒来时已是次日,日上三竿时。
染桃看看房间,确定这是自己的卧室,便从床上“嗖”地爬起,又看看身上,已换上自己的睡衣,想来应是王妈换的。
“噔噔噔”地下了楼,见那王妈围着个花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王妈,王妈。”
染桃抱着王妈一只胳膊,眉眼弯弯,乖巧的撒着娇:“谢谢你,昨天又害你照顾我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呀就帮你换了个衣服,你呢,还是该感谢少爷,昨天是他把你抱回来的,然后他又叫来南医生给你打针,还守了你一晚。”
王妈拿起圆勺从锅里盛出一碗热乎乎的粥。
“病刚好,别吃得太油腻了。”
“那他人呢,我都没看到他,还是说又在琴房里忙?”
染桃跟在王妈身后来到餐桌旁坐下,然后用嘴吹了吹小汤勺子里的热粥。
“本来昨晚我说我来照顾你,可是他非坚持自己来,这不守了一夜,回屋休息了。”
原来是他照顾了自己一晚上,他竟有如此热心的一面,看来自己又欠了他一笔,哎,越欠越多。
染桃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偷偷在心里拿出一个小本,记上一个“+1”。
却不想这个热心的人儿何时如此贪睡,都到了中午,竟然还未起床。
染桃叩了叩卓言卧室的门,屋内却未有人应她,但王妈明明告诉她卓言在卧室休息。
“卓言,在吗?”
染桃又连着敲了好几下门。
“卓言,卓言.....”
未听到回应声,却从屋内传来“咚”一声沉闷的声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卓言,卓言,开门啊。”
染桃“邦邦邦”地使劲拍了几下门,依旧未得到回应。
又是“咚”的一声。
“喂,卓言,开门啊。”
染桃使劲地拍着门,又转了转门把手,依然徒然无用,这门被从里面锁了起来。
“王妈,王妈,你有钥匙吗,快拿钥匙过来。”
染桃趴在楼梯口冲楼下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