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过头,见他们围着我们看。
虽是打量,却是脸上带笑,并无入燕都城与黑水城时的羞愤。
便也轻松起来,朝他们点头示意。
元妃娘娘笑着,将我们一路往小道的尽头引,没一会儿,便到了一处木屋前。
三太子将马栓在屋前的木桩上,掏出一袋碎金递给茉雅奇。
嘱咐她带着其余的兵士,到其他猎户家中暂住,便领着我与安儿进门。
屋子并不大,总共也仅有两间,主屋的中央放着一盆火。
火上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煮着喷香的肉汤,被火烘得翻滚出一个个气泡。
一步开外,则散摆着两张矮桌,桌下并未置凳,只是铺着一张大毯子。
元妃娘娘拉着我,到左侧的矮桌前坐下,又从锅中盛出一碗汤:
“这是鹿肉汤,没有膻味,你们应该喝得惯。”
我点点头,想要道谢,她便又摆上来两盆肉,抬着匕首要帮我们切。
她是太妃,又是长辈,帮我盛汤已是僭越,又殷勤着切肉,反令我觉得惶恐,只得跪起身将她拦住:
“谢娘娘款待,我们自己来就好。”
元妃娘娘看我一眼,皱着眉看三太子:“娘娘?”
三太子放下汤碗,笑了笑:“娘娘就是皇帝的女人,是一种尊敬的叫法。”
又嘱咐我说:“阿娘她不懂这些,那些尊称就不要再喊了。”
娘娘听了,一挥手:“对,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的东西,你就喊我阿娘,我听得惯。”
见三太子板着脸,便朝他丢了块肉。
“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不懂这里的习俗也是应该的,你别老拉着个脸,看得吓人。”
末了,还拉着我的手宽慰,
“你别理他,他打小就犟,一个不顺心,脸就黑得与我那锅底一样,我说了他多少次也不听。”
我瞧了瞧那锅的底部,又看了看火光里的三太子,竟真觉得有几分相像,不由得笑出声。
抿着嘴又觉得自己失态,只得掩面咳嗽。
“是,阿娘。”
元妃娘娘便笑起来:“诶!”
笑了几声,又回过身去:“你还坐着干什么,过来帮我孙子切肉。”
三太子本在倒酒,听娘娘一喊,要使唤他照顾我们,便低咳两声。
“阿娘!我现在是渤海的梁王。何况我这么大时,你什么事都是让我自己来的。”
元妃娘娘听了,却不乐意起来。
“什么梁什么王的,我不懂。阿爹照顾儿子就是应该的。再说,你与我孙子能一样吗?”
三太子听了,难为情起来。
我见他实想顾全颜面,又不想他秋后算账,只得圆场:
“阿娘放心吧,我来照顾安儿便好了。”
说着换过她手里的刀,去切我跟前那盆鹿肉,切了两块,安儿却凑上前。
“娘亲说过,要自己照顾自己,我要自己切。”
我见他懂事,便将匕首递到他的手中。
他仔细接过,为我切了几片,又切了半盆肉递给元妃娘娘,才坐下啃起来。
元妃娘娘摸了摸安儿的头,直冲我笑。
“元术可这小子,从哪里找来你这么个温顺懂事的人,把我孙子也教得这么乖巧。“
”茉雅奇说,郑国的女人规矩多,我怎么看着你这么顺眼呢!”
我听她提起郑国,才想起自己过分热络了。
一时没了胃口,便将刀具放下。
她见我沉默,意识到自己失言,便一个劲儿往我盘中夹肉。
“看我说的什么胡话,管它是贺氏、郑国还是渤海国,在这里都不管用。你吃些这个,这鹿机灵得紧,可不好打。”
安儿舔了舔嘴,不忘抢话:“这鹿有什么难的,我们昨日打了好大一只熊,要三个人才能搬动。”
元妃娘娘见他高兴,忍不住逗他:“你才多大,如何能打熊?”
安儿停住嘴:“是真的!”
见她不信,便擦了擦手,将她拉起:“它的左胸口有箭伤,是我射的,我带你去看!”
我见他要起身,忙将他按住:“先让祖母吃些再去。”
安儿勉为其难坐下,心却跑了出去。
元妃娘娘看得直笑,索性为安儿披上外衣,拉他起身。
“就在门外,我们看看就回来,你们先吃。”
我本想跟着,可惜三太子将我拦着:
“有娘亲在,不会有事的。你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喝点汤垫垫肚子。”
听他如此说,我便坐下身,硬嚼了几块肉,忽而好奇:“之前没听你提过元妃娘娘。”
三太子喝了口酒,反问我:“记得我与你说:过了混元江,就是西渤海的地界吗?“
”虽然都是渤海族,可西渤海归顺贺氏后,两个部落基本是隔江相望,不相往来。“
”我们瞧不上他们这群叛徒,他们也瞧不上我们穷苦。阿爹年轻时爱跑,总想着跑到对岸见一见世面。
当时浪急,他险些遇难。巧的是,刚好遇上了我阿娘,阿娘救了他,便跟着阿爹回了京城。
她虽未读过书,可要论骑射,我好几个部下恐怕都比不过她。
攻贺氏那几年,城里几次混进细作,蒲里的阿爹便是那时被害的。
我娘亲不仅护住了皇后,还救了我两个弟弟。
后来,阿爹走了,我们兄弟都已长大,阿娘不喜欢京城,便独自回了这里。”
听他如此说,我才知元妃娘娘原是女巾帼,可想起那些传闻,又觉困惑。
“娘娘如此有魄力,怎的传闻偏颇得厉害?”
三太子顿了顿酒,浮起一丝怒意。
“就因为阿娘是西渤海来的,他们都瞧不起我们,连那次抓了细作,也被皇后抢了功劳。
阿爹想要册封娘亲为皇后,可紧要关头,那些家族总是暗中作梗,阿爹走后,才被封了个妃位。
我跟着二哥打战,就是为了争得本来属于我们的东西,向他们证明他们是错的。
可我参军不久,阿爹就病死了,阿娘心灰意冷,便一个人回了这里。
那些谣言,多半是黑水城那些老女人传出来的,她们看不上阿娘,阿娘还不屑与她们争。”
我叹了口气,原来,他多年拼杀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因由。
只是少时是为了母亲而战,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服输的执念,还是日益膨胀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