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形动物反复无常
浣熊爸爸RJ和浣熊妈妈,生了三个浣熊宝宝,住在一个大树洞里。不幸的是,浣熊妈妈生下三个浣熊宝宝后,就死了。没娘的孩子苦命,浣熊爸爸RJ给老大老二起名叫大苦二苦,最小的是女儿,长得玲珑可爱,就叫她小甜。RJ每天一清早出门觅食喂养仨孩子。水中抓鱼,鸟巢里掏鸟蛋。
冬天来了,大雪如鹅毛片,密密盖住了大地。河水封冻了,砸不开冰面;树枝被雪蒙住,看不见鸟窝。RJ去人形动物居住区游荡。他们家家户户宅子前面都有个大桶,里面藏着什么?他翻过栅栏,扒倒垃圾桶,他打开一个白色立体纸盒,里面有半盒炒米饭;一个扁扁的大纸盒,里面剩余有三分之一披萨饼。人形动物真是浪费食物的东西。还有吃剩一半的热狗,里面的半截香肠还在呢,给小甜吃。他回到树洞,三个孩子吃饱睡了。
某一天傍晚RJ来到一个大宅子前院,扒倒垃圾桶,将头冲进去找食物。不料,一个人形动物冲出来,手里端着一杆枪,对着垃圾桶就是一梭子。RJ逃出垃圾桶,躲在大树干后面发抖。等枪声一停,RJ撒开腿往回跑,耳边得着那个人叫骂:F**king Racoon! Stupid Racoon! 受此刺激,他不敢再去人形动物居住区,躲在树洞里。
浣熊爸爸RJ不去找食物,孩子们饿,孩子们哭,他心里难受,想去跳崖死了。可是跳崖的气力也没有。想到人形动物手里的枪。那玩意儿火力真猛,打在身上肯定死。不如再去找那户人家,扒倒他家的垃圾桶,刺激他冲出来用那把枪打死自己。唉,人形动物为什么恨我们?他们扔掉的食物,可以养活我们。是因为我们弄脏了环境?整个地球都被他们污染了,他们还是活得比我们浣熊舒服。他们有吃不完的食物,分给我们一点点就足够。我们浣熊除了需要食物,没干坏事妨碍他们的生活。
他昏昏沉沉从白天睡到黑夜从黑夜睡到白天。
大苦看浣熊爸爸不省人事,看二苦,小甜饿得没有了声息。咬咬牙,撑起虚弱的身子,抱起妹妹,拉着二苦,从洞里爬了出去。外面阳光明晃晃,照着他们仨。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大苦想,外面的世界很大,我要我们仨活下去。他抱着妹妹,二苦牵着他的衣服,慢慢向着小溪走去。
早晨,阳光射进洞里,他睁开眼睛。洞里静悄悄,他喊:大苦!二苦!没有回应声。他猛地跳起,四面一看,喊:小甜啊!他们仨不见了。他大吼一声,用拳头猛砸自己脑袋。他哭啊哭,身体慢慢飘起来,飘出树洞,飘到树顶上也不落下来,像个气球。他躺在树尖放声呼喊:大苦,二苦,小甜!你们在哪里?快快回来啊!爸爸活不下去啦!喊声在林间转着圈儿再撞回到他身上。
Hello,Mr.Racoon, are you all right?
喂,浣熊先生,你没事吧?
ED听到RJ的喊声,找到这棵树,仰起头,发现了RJ躺在树梢上哭。他拍树干呼唤浣熊。
ED背着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是翠茜为他买的。翠茜往包里塞进很多食物和换洗衣服。他左肩背着吉他,右肩背着一只羊皮水壶。看起来就是个游荡歌手。临行前,翠茜将一叠现钞放进他爹地留下的钱包里,将一张名片放进他外衣内口袋,关照他想回家就打上面的电话,她开车来接他。翠茜还关照他假如迷路就找警察。翠茜依依不舍和他告别。
翠茜要ED做的事,他都做好了。儿子顺利得到签证来到,她心里不再有挂牵的人。ED总是念叨着要去天堂找爹地,那是他一生的挂牵。一个人童年的烙印永久刻在心里,时常跳出来呼唤自己,折磨自己。在ED的脑子里,童年生活的景象是全部。爹地活着的时候,要打开他脑子里的三扇门。爹地死了,门永久锁着。他在门里面,再也出不去,看,听,外面的世界。除了爹地妈咪,他认不得其他人。翠茜推开了一道门缝,门缝里闪出光。他记得翠茜,翠茜是爹地给他找来,给他做饭,关心他的人。
结婚后,翠茜买了双人大铜床,新床垫新盖被床单过夫妻生活。翠茜喜欢看他俊秀的面孔,喜欢抚摸他亲吻他。他说我渴了,翠茜递过去一罐啤酒,他摇摇头,要水。爹地不让他喝酒精类饮料。爹地知道他的脑细胞很脆弱。翠茜换一杯水,喝完水他说我累了,抱着被子打起了呼噜。他从未曾被女人引动过情欲,他的下丘脑燃不起一小把火苗。他熟睡的样子如婴儿,无知无暇。翠茜摸摸他的脸颊,叹口气。俄顷,又笑了。想起他说的这段话:
(我,ED,爱翠茜,翠茜也爱我,对我好。她给我一个家。爹地妈咪躲起来不见我,我想念爹地妈咪。移民官,你知道天堂在哪里吗?我要去找他们。移民官,请多关照。谢谢你。)
翠茜听着ED的鼾声,思忖着,世上人分几类。ED是谦卑的低智商者,自己可能是中等智商的谦卑者,那么,谦卑,又具有高等智商的人,就是世间稀有珍品。还有相反一类,即:高智商的,倨傲;中等智商的,也倨傲;还有明明是低智商的,还要耍耍傲慢呢。ED离家后,翠茜想,ED这样谦卑的低智商者,命运会如何摆弄他呢。翠茜祈求众神都来保护ED。
ED打开包,取出一块三明治,叫RJ: 嘿,朋友,你下来吧,我请你吃三明治。三明治让RJ感觉饥饿不忍。RJ爬下树,伸出前爪抓住三明治,一口一口咬下去。他们并排坐在树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RJ吃完整块三明治,心情好多了。念及三孩子不知在哪里,不由伤心嚎哭。大苦!二苦!小甜啊!ED问你为什么哭, RJ告知原委。RJ问ED找谁,ED说找爹地妈咪。他们在天堂里。你认得去天堂的路吗?RJ摇头:他们不在天堂里,那是人形动物瞎编的。根本就没有天堂。他们去世了,生命终止了,他们的肉身不存在了。你将永远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他们唯有存在于记忆中--一个抽象的形式而已。ED惊诧,你说什么?根本没有天堂?RJ点头是啊,没有天堂。RJ,你骗我。 RJ伸出手再要一块三明治,ED给了。RJ谢过,咬一口嚼着,说我没有骗你这是真的,所有世上的活物都会死,都会消失。按着顺序排列而已。大到人形动物,小到蛇蟹虫蚁。你和我也会死,或早或晚。如果没有死亡,你或许能看见三千万年前的猿,那是你们人形动物的鼻祖呐。如果没有死亡,这个地球就拥挤得密不透风。
ED听着不明白什么是死亡,问RJ,他们总要有个地方去呆着啊,怎么会化为乌有?三明治好吃,RJ脑子转得快,说,有几个地方是给死人去的,1,安放在棺材里,埋到一个大坑里。盖上土,立个墓碑,刻上死者姓名和出生年月。2,在火葬场火化,有骨灰交到死者亲属手里。亲属们可以为其下葬,和放进棺木死者相同。3,骨灰不占地方,撒到海里喂鱼。那是所有生物真正的家园--所有生物都是从水里来的,不是吗?ED?
ED踩踩脚底下的土,想爹地妈咪住在下面不透气,爹地妈咪不会喜欢;那么,撒到海里喂鱼是什么意思?海是什么样的自己没有见过。 问RJ撒到海里喂鱼是什么感觉?RJ摇头,说,我如何知道?等我死了喂鱼我才能告诉你是什么感觉。说完RJ大口咬三明治。ED伤心了,说,RJ我要做浣熊不要做人形动物,人形动物哄骗我欺瞒我。RJ说,也许你参加了葬礼记不得了。RJ说我把妻子葬在树下,我在树上挖了一个洞和孩子们住在里面,我知道她在那里看着我们。
ED明白了原来爹地妈咪不在天堂里看着他等待他。有爹地妈咪在,自己就是他们的儿子,就是被宠爱的孩子。现在爹地妈咪消失,他再不是孩子了。ED感觉自己陡然苍老,将要和爹地妈咪一样死去,被埋在地底下,或是烧成灰,撒进海水里喂鱼。他不要死,不要被埋进土里,被烧成骨灰。他害怕绝望,倒在地上,身体滚来扭去,哭喊爹地妈咪。
RJ看着ED如此模样摇头撇嘴:人形动物真是反复无常。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疯癫了。第二块三明治吃完了,RJ来了精神,镇定了,拍拍ED,让他不要哭。说:我们浣熊也要死的,当我们知道自己死期将到,就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等待。我们不哭不害怕。死了就是离开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原来的肉身腐烂消亡,慢慢剩下骨架,最终变成灰尘。运气好的话,被埋进岩石层,风化成化石。
RJ将ED从地上拽起来,拍拍他肩膀:嗨,伙计,谢谢你的三明治。别哭了,听我说:
--造物主厚待人形动物。假如我们浣熊有机会,我们也可以站立行走,使用工具,发现火苗;也可以写诗作画,造飞机潜水艇航天器。人形动物把好处全占了,为什么不善待其他生物。你们以为你们很伟大。你们的猿祖只会蹲在树上摘果实充饥,我们浣熊生来会在河里抓鱼树上掏鸟窝。你说说,猿和浣熊,哪个生来更聪明?
ED止哭坐地听RJ演说,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想无论自己是死还是活,都要去找爹地妈咪。
RJ说:ED,你要是怕一个人孤零零死,我陪你一起死就得了。不过眼下我们还得活着。我还得去寻找我三个孩子。你愿意陪我去寻找吗?
ED点头。
我们上路吧,我一路上给你讲故事听。
他俩往大道走去,阳光在他们身后追随,送他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