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下了整整一日,园子里的花草被这场新雨洗透,虽清新许多,不知为何瞧着却孤寂得紧。六郎每日早出晚归,抚恤战死将士家属、重整杨家将、训练士兵皆亲力亲为。流年瞧着他背影,只觉越发单薄,也越来越直挺。
如今天波府只剩一门寡妇,或期盼,或坚强,或隐忍度日。佘太君祈盼金娥肚子里的小孙子平安降生。倩儿和钰霜每日临窗远眺,等四郎和五郎消息。其她嫂嫂,每日都做夫君爱吃的菜……寻着活下去的希冀。
寇准新官上任,事务繁杂缠身,他又搬出大理寺另立府邸,当真忙了许久才得空。他想起流年,也不知她如何了,确让人放心不下,下朝后换下官服便去天波府寻她。
从前,天波府众人对寇准是敬重。自他替老令公和七郎洗刷冤屈后,众人对他换成了满满感激之情。寇准过府,太君非要留他在府中用饭,他也不再推托。
流年还是那般清瘦,是更瘦了。寇准瞧着她无神的双眼心痛不已,心中怨她又不忍苛责,他太了解她了!他握了握手中的画,微抖着递给流年,叹下口气:“延儿若看到你这般样子,怕是要心痛死了。”
“寇大哥言重了,我并无事。”流年诧异地接过画卷打开,泪水立时蓄满眼眶都滴在画上。她怕脏了画,急忙小心去擦,惊喜又感激地望向寇准,“寇大哥,谢谢你。”
“记住,莫要对我如此客气。”寇准有些愠怒,又是那般无可奈何,劝慰道,“别总憋在府里,草庐风景正美,何时出来见些阳光?”
“好。”
“还有……你太瘦了,要多吃些才好。”
流年挤出一抹苦笑:“好好好。寇大哥何时变得如此婆妈?”
寇准听到流年这般调侃的话,只觉心中有东西突然坠落,竟松下一口气:“这才是我认识的杨八妹。”
寇准留在天波府吃了晚饭才走,流年回到房间将画轴小心展开,延儿俊朗的眉眼和挺拔的身影清楚映入眼帘。她细细摩挲着他面颊,心中蓦然涌过些暖流。
天气这般的热,她都未感觉一丝暖意,当她看到这副画,心中才觉暖些:果然,知她者,寇大哥!
流年将延儿的画像挂在她的画像旁,她的画像眼神像左,延儿眼神向右,二人四目相对恰到好处。寇大哥当真用心!
流年的指尖划过延儿眉宇,鼻子和嘴唇,抚过他胸膛牵起他的手:“延儿哥哥,我真的好想你。结发为夫妻,死生不相离。不管多久,定要等着我。”
次日早饭后,六郎刚要走却被大嫂云镜叫住。云镜从丫头手里接过托盘,将盘子上的物件一一拿出来,放在柴郡主面前:“这是账房钥匙,这是账册和名册,这是……”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柴郡主大惊,和六郎对看一眼打断了云镜的话。其她几个嫂嫂也惊诧不已,只有杨夫人似早料到,轻叹口气。
“如今是六郎当家,日后府里诸事你们夫妻二人商量就好。将府里这么大摊子全数扔给郡主却是大嫂不该,只是我累了,如今有心无力,还请弟妹担待。”云镜强将眼泪锁在眼眶子里,又看向佘太君,“不知娘亲可否准许?”
杨夫人闭上眼睛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六郎心中明了,自大嫂进府,府里诸事便压在她一人身上,就连大哥不在,家里乱成那般,她都强忍悲伤抗了下来,如今是该让她卸下肩上担子好生歇歇,便也答应下来。
也只过了半月,军营事务都还未步入正轨,大辽竟发兵五万直扑雁门关,雁门关守将一日三书,请求发兵增援。六郎被太宗紧急招进宫商讨对策,流年合上兵书,重重倚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终于来了,那我们便新仇旧恨一同清算吧。”
上次一役,三路大军溃败,大将战死或被贬,朝中空缺正是无将可用,只剩六郎一人是万抵挡不住的。太宗手肘压在椅背上,手指捏着眉心愁云惨雾。各朝臣皆小心看着太宗脸色,不敢贸然说话。
正焦灼间,殿外传信佘太君携杨八妹和杨九妹觐见,太宗着实愣了一愣。自上次流年当殿逼他决断,太宗对她就颇为不悦,那种感觉如一根刺梗在他心里直到如今,不知她今日来又是如何?
“臣,臣女参见官家。”
太宗对佘太君颇为尊敬,立时免礼:“太君无需拘泥礼数,快快请起。不知太君今日上殿是为何事?”
“老臣愿为官家分忧,披挂上阵前往雁门关御敌。”
佘太君此言一出,众臣皆惊,齐刷刷的目光看向佘太君。而太宗惊的险些从龙椅上跳起来,他按耐住心中狂喜微微挺了挺身子。
“娘亲。”六郎皱着眉头,向佘太君靠过去,后背已汗湿一片!佘太君却当没看见。
太宗镇定后又有些犹疑:“太君你这是?”
“老身虽这把年纪,还是拿得动枪的。誓当秉承老令公遗志,绝不让辽人踏进雁门关一步。”
寇准从惊讶中缓过神,死死盯着流年。他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来了,便是要找辽人报仇的。寇准一时心痛,握了握宽袖下的拳头,果见流年走上前来。
“八妹熟读兵书,又同爹爹上过战场历练,也愿带兵出征。”
“好”太宗大悦,梗在他心中的那根刺瞬间消散。杨八妹在军营大名鼎鼎,又以二百骑兵捣了大辽后营,颇有杨夫人当年风范,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如此胜算更大了。
“禀官家,九妹熟读兵书,自幼长在军营,也可带兵。”
“九妹。”佘太君,流年和六郎齐齐看向她,震惊至极。流年瞪着九妹满眼嗔怪,她当时只说放心不下她和娘亲非要跟了来,原来她也早打好这个主意。流年一时急得叹气!
“佘太君当年也是纵横疆场威名不亚于杨将军,如今又添了八妹九妹,当真天助我大宋!”太宗大悦,抚须大笑。命杨延昭为主帅,佘太君为副帅。杨八妹封金花上将军,杨九妹封银花上将军,即刻出征,解雁门关之危。
九妹向来是杨家最乖巧懂事的孩子,未曾想这次她竟如此自作主张,佘太君生气得紧,又不好当众苛责,几人一路无话回到天波府。刚进正厅,佘太君就变了脸色,这是她第一次厉声训斥九妹,而那话音却带着哭腔:“你这孩子,怎么也如此任性?”
“那是战场,死生之间,你让我和娘亲还有哥哥如何放心。”流年不禁哽咽,“我们家总得有一人远离战场狼烟,过平安幸福的日子。”
“姐姐”,九妹一改往日乖巧知心模样,直愣愣瞅着流年正色道,“我素日被你们保护的太好了。可我也是杨家人,也是爹爹的女儿。让我如何安心呆在家里送你们去战场搏命?我已打定主意,必得和你们共进退。”
九妹又跪在佘太君身前磕头:“如今圣命不可违,还请娘亲原谅。”
流年瞪着眼睛愣愣瞅着九妹惊得不知所措,一双眉毛紧紧扭在一起仍是说不出一句话。九妹从来都是杨家最乖巧的孩子,知心的女儿还有听话的妹妹。今日她才发现,她眼睛里什么时候也燃着一团火,那团火是“恨”,浓烈的恨意。她这个做姐姐的,竟忽略至此!流年蓦地回过神看向佘太君。
佘太君心疼小女儿,是万般不愿让她同她们吃苦受累,风餐露宿的,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媳妇们皆跪在她身前。她一惊,哆嗦着:“你们这是?”
“媳妇也愿与娘亲同上战场,为夫报仇,还请娘亲允准。”
佘太君拄着桌案颤抖着起身:“战场不是儿戏,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请娘亲准许,请娘亲准许。”嫂嫂们坚定不移。
佘太君踱到窗边,望向北方摇头:“罢了,罢了,竟是天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