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热散去，天色渐暗，府里灯火都亮起来。萧竹在内室帮流年整理行装，她则在外间整理要带走的兵书竹简。
流年翻看延儿留下的练兵记述喃喃自语：“如今大宋缺兵少将，元气还未恢复，萧后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机会的，她必定想趁此机会入主中原。”
“其实我一直等着她呢，当真来了。”流年将笔记叠好放进包袱，摇头苦笑，“爹爹出征前同我说，只要百姓还受战乱之苦，杨家军军旗就不能倒。还有，还有你们的仇，若不找大辽清算，我又如何睡得着！”
萧竹掀开月亮门垂下的青绿色帘子，见流年又在自言自语，心内甚不是滋味！自从延儿少爷走后，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如此。起初萧竹既担心又害怕，后来见她面色平静，并无异常便也随了她去。如果这样能使她心里好受些，便就罢了！
萧竹放下帘子抹了把泪继续为流年收拾行装。她瞅了眼叠放在流年枕边的衣服，犹豫着放进包袱，又去梳妆台取出两瓶药丸装进包袱里。
“我去求娘亲，我说我要跟六哥出征，这也是爹爹的意思。”流年拿起延儿的佩剑，用干净手巾细细擦拭，“没想到娘亲同我想到一块去了。娘亲说爹爹毕生所求便是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不再流离失所。如今爹爹不在了，她定要替爹爹守住雁门关的。”
“延儿哥哥，从前我那般任性，从来没有了解过爹爹，也不知他为何要逼我练剑，逼我练兵。原来他对我竟是用心良苦！现在我懂事了，他定会高兴吧。”流年不禁哽咽，放下佩剑又拿起银枪，换了手巾继续擦拭，“爹爹说以战止战，那便战吧。”
流年舞起长枪，在头上挽出两个旋又收回来，将枪头贴在脸颊上：“你放心，我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咚咚咚”敲门声乍起，将流年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放下银枪，打开门却见是寇准。寇准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盯着她看，满眼嗔怪和怒气。
“寇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寇准见流年脸上还有泪痕，心又痛了一痛，叹口气：“外面月色正好，能否陪我去花园走走？”
流年稍稍犹豫了下点点头，关上门跟寇准一路散步去花园。
花园正是繁茂，在浓浓夜色里幽香阵阵，流年却并无心去赏。延儿不在，世间所有的美皆寡淡忧伤！
寇准静静跟着她，只觉身边这个人只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瘦削的脸在月光下更显单薄，寇准使劲握了握双手。他站在廊下，看着池水推着残叶和花瓣慢慢向前，在月光下一荡一荡的。
“我知道我劝不了你，纵使我当真不放心你去……”寇准摇摇头咬牙道，“只恨我是个书生，不能替你。”
流年转过头，看到寇准眼角盈盈闪闪却在极力隐忍，愧疚更甚！
“寇大哥，你为八妹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心中已然过意不去，你又为何如此啊！”流年狠厉吞了吞悲伤，“朝堂才是大哥的战场……”她话还未说完，生生咽了回去。
月光照在水面上映在眼睛里晃得生疼，寇准急忙闭上眼睛抬手去揉：“没想到我大宋竟到如此地步，需得女人去上战场。”
“女人又如何？”流年忽地看向寇准，不觉提高声音，“难道寇大哥也认为女子就该关在家里相夫教子，以男人为天？”
“八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不想让你出征。我答应过延儿要护你平安，又怎能亲眼看你去战场搏命？”寇准情绪激动，高声斥责。
“寇大哥，你不应对我如此好，我不过是个寡妇，也不该同我走得如此进。”
寇准瞬间心凉到底，他忍着脾气，双目里的火气却如利刃射向流年，流年一时吓得抖了抖。
寇准压抑着怒火放低声音：“你不要如此说自己，也不要将我想得那般不堪。我不过在尽朋友之情，知己之义罢了。”寇准说完喉结不觉颤了颤。从什么时候起，他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竟如此“大义凛然”的地说起谎话来了！寇准一时颓废，整个人倚在廊边柱子上。
流年看寇准这般样子，心中又惊又难过，那个温文尔雅的寇大哥哪里去了？如今的他总觉有些陌生。
“寇大哥，我再也不是曾经的杨八妹了！”流年一闭眼滑下两行泪来，“再也不是了！延儿哥哥走得时候就把杨八妹一同带走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杨延琪杨将军，没有心，没有笑，没有情，只有父兄未完成的担子。我要替他们守住城门，我守的不是官家的天下，是万千百姓的性命。”
“罢了罢了，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何曾不知道！你要守，我和你同守便是，却为何定要说如此狠话激我？为何啊？”寇准转过脸不去看她，宽袖下的手又使劲握了握，“寡妇又如何？你当真如此在乎？”
“我不在乎，可我在乎延儿哥哥！”流年摇头凄笑，“我在乎延儿哥哥，我是他的妻子，我不能让他声明有损。”
寇准整个人颓了下去，延儿延儿又是延儿！他永远都是输，无论延儿离她而去也好，音讯全无也罢，纵连死了他都赢不了他！寇准身子晃了晃，抬手扶着柱子支撑身体。
流年回过神，顿觉自己不该，咬了咬嘴唇去扶寇准：“对不起，对不起寇大哥。我刚刚胡言乱语拂了大哥的情谊，对不起。”
寇准任她扶着，看着她瘦的凹陷下去的双眼心痛的要死，“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得拼命，不可受伤。我等你凯旋归来，再痛饮一番可好？”
流年松开手，咬着嘴唇点头：“好，这次我绝不食言。”
寇准落寞地出了天波府，他颓着身子在大街游荡，不知不觉泪湿双眼：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求求你不要再如此折磨我了！
流年看着寇准落寞摇晃的身影抹了把泪：“我们三个怎么会走到这般地步！我从来都没想过会伤害到你，从来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