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拜来自人们对世界的恐惧。

共空从小在外城的一户平民家长大，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他，他的家位于外城边缘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独门独院的树屋里。

他出生后，母亲给他在脖子上戴上幸运符——一枚刻着细如发丝条纹的半圆形青龙玉佩，并在他头部包裹了一个黄头巾。

黄头巾一直伴随着他长大。

自他能在地上跑后，有一天裹着黄头巾跑出去玩，被外面的人指指点点。

他回来后，朝着母亲发了一通火，说今后再也不要裹黄头巾了。可谁知，到了第二天，整个望丘城，就变成了黄头巾的海洋。

据说这是大酋长发布的易俗令，要统一共由氏族的服饰，要求所有共由氏族的成员，不分男女老幼，不管在哪里，都必须要头裹黄头巾。

易俗令甚至规定，只要发现不裹黄头巾者出现在望丘城，不论男女老少，都将被当作间谍，任何人都可以将其当街斩杀而不获罪。从此后，共由氏族的猎民被别族取笑为“黄巾军”。

童年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着，直到某一天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望丘城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大鸟。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维摩那来了！”，街上的人们纷纷逃进了树屋，关紧了门窗。

他后来知道，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望丘城猎民们的受难日，一种被奴役压迫的恐惧，在这一天都会袭来。

当每家每户忙着关闭窗户的时候，他却站在凳子上，伏在窗沿旁，好奇地向外张望。

“空儿，快把窗户关上！”妈妈命令道。

此时，妈妈也来到了窗前，当她透过窗户，看到天上那个三角形大鸟的时候，不禁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呆立在当场。

这个长相丑陋的大鸟，像一头相貌狰狞的巨兽，此刻正张开大嘴，把地面上的小孩们吸到半空中，吞进嘴里。

他手指着被大鸟吸到半空中的孩子们，问出一连窜问题：“妈妈，小葵与小天在那里面吗？我想知道，那只大鸟里面有天神吗？小葵与小天是不是要被天神吃掉？它们为什么要吃我们人族？”

妈妈看着他，半晌都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喃喃道：“孩子，妈妈也没见过天神，不过小葵与小天那是向天神献祭，谁让我们输掉了呢，还好妈妈抽签没有抽中，否则的话……”

“拜火氏族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如果比武没有输给他们，小葵与小天就不会被抓走，我恨他们！”

“孩子，拜火氏族跟我们一样，都是卑微懦弱的人族，我们的命本该如此，向天神献祭是我们的义务与天职。”

“天神，我也恨他们！我们真的是被他们创造出来的吗？他们创造我们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吃我们吗？”

妈妈怔了一怔，道：“孩子，你千万不能这么说，你不能仇恨创造我们的黄族天神，没有黄族天神，就没有我们共由氏族。”

妈妈摸着他的头，继续道：“我听说以前黄族天神从来不要我们人族献祭，这都是我们的黄族天神输掉了那场战争后，绿族天神对我们的惩罚。”

“孩子，这是我们的宿命啊。小葵与小天他们两人的献出，保全了我们整个人族的安危，是值得的。”

“妈妈，为了让我们活着，而让小葵与小天去死，这对他们不公平，我不想让他们死。”

妈妈无语。她对孩子这么小就会说大道理感到欣慰，同时她自己也对这个世界感到困惑与无奈，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解释。

此刻，天上那只大鸟突然发出阵阵白光，射向还在街上行走的路人，教训那些看见它而不知避让的人们，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妈妈立刻将窗户关上，并紧紧地抱住了孩子，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孩子的身体在颤抖着。妈妈此刻却有一种释怀感，因为孩子这一年可以平安度过了。

共空记得，自己小时候的名字叫小空，他与母亲住的那套独门独院的树屋，与小伙伴贾葵与雷天的家离的很近。

贾葵、雷天与小空是儿时的玩伴，他们两个小孩一直好奇，小空为啥姓“小”，而且小空自小就没有父亲，跟着母亲一起长大。

小空自己也很自卑，常常问自己的妈妈，他为什么没有爸爸？

每次问的时候，妈妈总是对他说，爸爸飞上了天空，等他长大了会接他一起在天空中飞翔。他听完后非常高兴，终于知道妈妈为啥给他起“小空”这个名字，之后的每天都在幻想着能飞向蓝天。

小时候，他就听大人们经常提起一年一度的人祭比武大会，但是比武的意义何在，年幼的他并不清楚。

记得有一年春季的比武上，共由氏族败北。

那一年他正好3岁，雷天4岁，贾葵5岁。

之后几天，他看见一群带着面具，穿着上黑下红服饰的人，闯进他家，要他母亲去一个地方抽签。

母亲带着他，来到了那间树屋前，只见家长们一个个排着队，在人群中，他看到了贾葵与雷天的父亲也在队伍中排队。

母亲先进去抽签，不一会儿就欢天喜地地出来了。

接着又看到贾葵与雷天的父亲也进去抽签，结果两人出来的时候，脸如土灰，尤其雷天的父亲，出了树屋后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

他后来才知道，雷天的哥哥前两年刚被选为人祭，雷天的父亲没想到自己手气这么差，最后剩下的这个小儿子今年又被抽中，雷天的父亲岂能不气晕当场。

贾葵与雷天被接走的那一天，他至今印象深刻。

那天早上，贾葵、雷天两个小孩穿上新衣，被大人领着来到了街上。两小孩见小空站在路旁送自己，便上前与小空道别。

贾葵拉着他的手：“小空，我们俩去服侍天神，听说那边天天可以吃肉，姐姐与小天先去探路，明年你就来啊。”

“是吗？能天天吃肉？姐姐，我现在就想去。”

“那得要你妈妈抽签抽中才行。”

两个小孩的父母将孩子送到街头，在那里，大祭司方目奉氏族大酋长之命，率领着祭司们在街道的各个路口迎接献祭的小孩。贾葵、雷天两个一蹦一跳地跟着他们去了。

贾葵与雷天的父母亲强忍着泪水，看着孩子走远后才哭出声来。他们不敢告诉孩子真相，只能欺骗他们，说是去服侍天神，可以天天吃肉。

在路旁看热闹的人，看到这番景象纷纷议论着。

“生孩子真是造孽啊，生下来与其被天神吃掉，还不如不生。”

“是啊，我是不打算要孩子了，把孩子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还要骗着孩子，让他们高高兴兴地被天神吃掉，真是造孽啊！”

……

小空听到旁边的大人议论后，才终于知晓献祭是什么意思。他哭着喊着要去找贾葵与雷天，却被妈妈强行拉回了家。

贾葵与雷天被天空中那个三角形怪物带走的场景，永远的成为了小空心中的噩梦。

这时，他才明白，共由氏族与拜火氏族每年春季举办的人祭比武大会是为了什么，才终于明白若是比武输了，意味着什么。

天神只要3岁至6岁的童男童女。每年的这个日子，天神都会驾驶着三角形飞行器维摩那，来到输的氏族一方，带走集中在空旷地带的小孩。

没有人知道，这些童男童女被带走后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结果，因为这些孩童被带走后，从来就没有人回来过。

每年到了春季后，对有3岁至6岁的小孩的家庭都是一种折磨，家长们每天都会向黄族天神祈祷，希望本族在即将到来的比武中取胜。

如果没有获胜，接下去的每天，家长们又会每天祈祷，祈愿自己的家庭在抽签的时候没有抽到。

在人祭比武大会上打败拜火氏族，让天空中再也见不到那个恐怖的三角形大鸟，成为幼年时的他心中的梦想。

此后的三年，共由氏族与拜火氏族纷纷笼络招募高人，训练武士，人祭比武大会双方各有输赢。

幸运的是，在那三年中，共由氏族只输掉了一次比赛。

有龙部落的适龄家庭又全部参加了抽签，这次小空的妈妈运气又是特别好，抽签没有抽中。

小空没有作为人祭被维摩那接走，平安地度过了很多小孩没有平安度过的那三年。

在战战兢兢中长大后的他，听说绿族天神在额头上有第三只眼，就经常一个人在屋里，偷偷摘下黄头巾，查看自己额头的那条细缝。

直到有一天，他拨开那条细缝，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只眼睛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追着妈妈问，为何他的额头上也有第三只眼？为啥妈妈没有？

妈妈无从回答。第二天，来了一个叫共典的男人，才将一切告知了他。

原来，现在带他长大的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奶妈。他有天神的血统，是黄族天神首领与人族女人生下的半神。

共典对他说：“你的人族的妈妈是我的姐姐共水，我是你的舅舅。”

众神之战结束后，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共典选了一名可靠的女仆，当他的奶妈，在外城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拉扯他长大。

除此之外，共典一直安排一名叫姚刚的心腹秘密住在旁边，暗中保护和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

最后走之前，共典还和他拉钩约定，绝对不能给别人说他有第三只眼。

他孩时的同伴就是被三只眼的怪物掠走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三只眼，他痛恨自己是怪物的同类，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很自闭。

在他13岁的时候，共典把他带进内城大酋长府邸居住，收他为义子。此后，他有了姓，名字叫共空。

此时，众神之战已经结束很久了，共由氏族早已对绿族天神臣服，天下太平。

共典待他远胜两个亲生儿子，共康共羿平时被严格管教，在共典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而共空受到了共典的特别宠爱，甚至可以用溺爱来形容，故此坊间传言，共空是共典的私生子。

自他来到内城生活后，于骄夫人见共典如此喜爱他，就没给过他好眼色，处处给他使袢子。

他很聪明，知道于骄是嫉妒共典对待他比对待那两个亲生儿子要好得多，担心以后共典将大酋长之位让他坐，于是故意放纵自己，很快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每天装作一副无赖相，到处惹是生非，把自己名声弄得很臭。

有一次，他去外城赌博，因赌输了没钱还账，被赌坊老板追了几条街，差点追进了内城，最后还是共典出面才将此事平息。

奇怪的是，事后共典不仅并没有惩罚共空，就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没有，这让于骄认识到，共典并没有将共空放在接班人的位置上培养，这才放下心来。

所幸的是，共空与共典的几个亲生子女并没有隔阂，尤其与共捷关系最好。

他进入内城居住后，一直惦记着拉扯他长大的奶妈，曾私底下问过共典，现在奶妈身在何处？

共典告诉他，为了他的安全，不将他的身世泄露出去，自他进入内城居住后，他的奶妈就投河自尽了。他为此伤心了好多天。

一直保护着他与奶妈的姚刚，此时开始担任守护外城的城门校尉。他知道这么多年来，都是姚刚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危，所以每次见到姚刚，都嬉皮笑脸地称呼姚刚为“老爹”。

他曾经问过共典，自己的生身父母现在哪里？共典向他讲述了当年众神之战的情况。

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但每当共典回忆起当年刀光剑影的激战场景，都不禁面色大变，黯然神伤。

据共典讲，当年共典与父亲共昌亲自参加了发生在拜火氏族领地上的角鹿草原大决战。

那次的大战，打得昏天黑地，黄族黑族的天神联军与绿族天神及其忠实的奴仆鹰神族在天空展开激战，人族与牛头人族、巨人族在地上展开肉搏，双方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横飞。

人族伤亡惨重，共由氏族首领共昌在这场激战中被杀，但是为了黄族天神，共由氏族的猎民们高呼“向死而生，死而后生”，杀红了眼，坚决不投降，血战到底，致使牛头人族和巨人族损伤惨重。

就在双方在地面上相持不下之时，绿族天神首领从天而降，手中提着黄族天神与黑族天神首领的头颅。

亲眼看到黄族与黑族天神首领陨落后，共由氏族与拜火氏族不得已低下头颅，向绿族天神臣服。

共典最后含着泪对共空说：“当时，黄族天神与您的母亲共水在一起，我亲眼见到黄族天神陨落，想必共水也在战争中被绿族所杀。我们人族的力量如此渺小，保护不了小主公的生身父母，望小主公恕罪。”

这场大战，共由氏族首领共昌被杀，氏族的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共空还能指责他们什么？

儿时的同伴被绿族作为人祭掠走，现在他又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均被绿族所杀。自此，在他的心底里，埋下了对绿族复仇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