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如此信任过鹿欣,恰恰因为她救了我一命,是她给予我第二个春天。我却傻傻地仅仅因此将全部的信任交付与她。我投以最纯粹的爱的语言的信旅……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我全都将思想口述给她而显现出了某些拙劣的印记?用文章和文字是否能博得她的青睐——且不要再思考这样的问题了,已然覆水难收。
正是因为投入的越深,被伤害的也就越深。从前一向理性的我收到了这条象征着绝对感性的箴言,所有的震撼大举进攻将我征服。我承认我哭了不止一个晚上,在与她最后一次分手时。这是爱情吗?我无法体会。但我想应该不是的。我并非是因为占有欲而落的泪,我为的是我付出的心。
在她离开后的几天里,我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穷途末路”,一切又回到了我跪倒在充胜广场前的日子,没有鹿欣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我升华的大脑,可没有用武之地,我难道要用它来感动我自己吗?
这才让我意识到我是多么离不开一个真正能听我说话的人,她像是一件毒品让我爱不释手,失去了一天便夜不能寐。唯一令人叹息的是,这是一个有主观意识的毒品。或许一直以来我过度淡化了她的主观意识。每一场分享都是我的单口相声。
她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愤怒的吗?前些日子就姚康真的事情和她起了很大的矛盾,我至今无法理解究竟是哪一句话能够点燃这跟潮湿的火柴。
她的离开预示着很多,其中一点就是,我再也没有开口的权力了。我的性格与我的思想共同决定了这个可悲的现实,曾经我触手可及的快乐成了如今无法企及的梦影。
当我所说的一切都失去了它的用处,我便不愿意再说了,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曾有人和我说过“消遣”这个词,恰恰因此开始了我与它的缘分。消遣,正是所有人对于我说的话,我表达的思想的态度,这其中也许包括鹿欣(应该是最后一次谈话时的鹿欣),它冥冥中就已经表达了一切。即从未有人意欲或尝试过踏进我的意识,其中包括我爱得最深之人和爱我至深之人。
我留心再地板上撒上细沙,可却看不见任何一片脚印。我的铺设该有多么用心?几乎是把果实摘下来送到他们的脸上去了。
可这一切都成了徒劳,我的一切耐心,一切奉献(这绝对是无私的)都投入到无底洞中。没有任何其他事情比这件事情更能引起一个人的愤怒。
你感受到了吗?我笔尖游走的血与火焰,它能否升腾到阅读者们的脑海里?
最后一次谈话中,她与所有人一样,依旧停留在一个可悲的境地:觉得我所说的一切,她只要作为一个聆听者就好了,在适当的时候为我拍手祝贺,在我停顿时点头表示赞同……我难道真正需要这样的人吗?这样的人光是花钱买不也比比皆是吗?
是什么造就了鹿欣,是她的本体,是她张开的嘴巴。我至今记得她对我的发言作出的每一个疑问,这才是沟通的灵魂,这也是为何我要将所有的专注都无偿交付与她。
但到了最后,这一切都消失了。鹿欣不再是鹿欣,可爱的她如今变成了我最为憎恨且不屑的模样(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很抱歉。我应该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忏悔),这一切都成了一出捧场的戏剧,只要有一个会唱戏的,演出就照旧进行。
但唱戏的终究是会累的,累到哪天,看着台下清一色阿谀奉承的微笑与掌声,他也会有想要脱光衣服洒脱一回的日子。
我如此呕心沥血地将一切感性的源泉喷涌出来,想使周身的一切人都能得到慰藉与升华。可这所有的话都被一笔带过,只有我自己对得起那每一个沉思的时刻。
对于那些极端的现实主义者来说,空洞的满足与努力而得的心安就已经构成了生活的全部。他们不需要再更多感情的熏陶了。对他们而言,生活无非就在折磨与沉默中徘徊不定。如此活着,等于白走了一趟。
但鹿欣,她是且是唯一一个能主动接近旁人的中立者——我能看见她内心中那摇摆不定的天平,而很多时候(在和我呆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我能感觉到天平是朝我这里倾斜的。即跪倒在伟大的浪漫之下。
但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我失去了辛勤营造的一切机会。如今我孤立无援。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突发奇想的一个问题:身而为人的最终崩溃,是发生在“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后路可走”的那一瞬,还是发生在“怅惘那一瞬间发生的到来”的平日里?
我见过与我相反的人。他对待生活或许太过激情,把所有的威胁都一笑带过了,所以他选择在最后一瞬接受自己的终极孤独。妥妥帖帖的悲剧。而这个悲剧有且仅有两个结局:一是带着不理解和骂名赴死,二是忍受负面的一切等待时间的冲刷,或生活环境的切换来换发自己的第二春。
而我是怎样的?因为我从不觉得当下遭受的痛苦就是最严重的,这也说明:这总不是我的绝路,因为我还能活着,而绝路在未来,在无法被感知且缥缈不定的某个时刻。抱着这样的心态,怎能让人不感到怅惘?我极度挫败地等待一切。
可更加讽刺的是: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又成了时间手下的玩偶。也许最大的痛苦也会被我认作“更大痛苦到来的前兆”,届时人们会幸灾乐祸地看着一位忧郁先生演绎着他一闪而过的生命。
也许选择后者的痛苦要大的多,因为痛苦也会被时间放大——这个世界之神不会放过任何享乐的机会,它舔舐我们的眼泪为食,以将狼狈者暴露于聚光灯下为乐。一切怨憎会、爱离别、不遇临、求不得难道不都是它的把戏?可我的想法多少片面,因为我未曾经历过痛苦一拥而上的滋味,不会那么好受。
回归到原点。至于令我突发奇想到这个问题的原因是:痛苦再度来临,它以孤独的姿态走上前来,我的太阳陨落了。
倘若一切防线都将近溃败,而挡在外面的是最灿烂的笑容,这被称为是什么?——生活的辛酸。可辛酸难道不会置人于死地吗?难道辛酸不就已经是一个破釜沉舟的信号了吗?也许这就是身而为斯哲一生无法克服的痼疾。由它带我走向悲剧式的死亡。
伟大的爱和欢欣,您们能不要再大驾光临了吗?因为我承受不住您们笑着带来的顽皮的礼物。您们再如何友善也无法为您们走后空旷的茶几和客厅为我带来的死亡气息而负责。您们的友善是一触即伤的刀锋,我能选择不再享有拥有你们的权利吗?
全然因为携带的痛苦太多了……我不再有精力与勇气面对你们走后打开的,朝我心房里吹进凉风的大门。外面的风雪很大,我宁愿裹着睡袋倒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再想把时间分成两块,一块在温暖里,另一块在寒风中,而后者永远都在前者走去后来临。
倘若一切都没有发生呢?我无法肯定原有的存在着的是否会消失,但至少不会有新的嫩芽钻出。
在一切事情发生后再去悔恨是愚蠢的,可谁说过人不是愚蠢的?我写下这一切的原因,全都在于我回到了这个恐怖的境地。周遭一片没有光亮可循,我独自走着。上次听到的评价是“愤世嫉俗”云云……如今的这四个字在我脑袋里回响,这竟成了我唯一可回味的东西。
于是到后来,愚蠢的后来的我有要摧毁一切的欲望。这种欲望来源于何处?因为我濒临毁灭。当人类知道太阳已经熄灭,它们还为什么要怀揣着恐惧等待长夜将临?为什么不让一切都变成令斯哲神往不已的“一瞬间”的事情?如果我加速一切的降临,是否就意味着我掌控了时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住掌控时间的诱惑。
我带着为数不多兴奋的情绪,我上前来摧毁这一切。毁灭一切现存的,再让所有令自己感动过的东西在一瞬间消失,如果一切事件都失去了感情渲染,这个令它们最应以为傲的东西,它们还能发挥出怎样的效能呢?在恰好是羁绊最为浅显的时间里,它们的力量最为薄弱,吹弹可破。我有多少次许愿要击碎一切?
我的眼泪中有多少愤怒,意味着我就承受了多重的孤独。剥开一切象征性的、暂时的、苟延残喘的陪伴的存在,我拥有些什么?答案是大把大把拿来刺激自身与回味而带来苦痛的日子。
我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坦然看待孤独,就像看到故友那样的感慨?一定要等到死去之后吗?
终日的疲惫与困助长我的愤怒,这愤怒与孤独一拍即合,他们的矛盾带我步入深渊。我有多久感觉到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差别了?当在上一秒见到的平凡成为下一秒置我于死地的幽冥,我多少次提起水果刀,要在他们无故的脸上刻下痛苦的印子。可惜孤独无法外泄,就和回忆那样。
唯一能做的不是在精神上传递所有你所认为可歌可泣的故事,而是要把这份精神作用于肉体上。肉体是什么?是感官之母,是一切初体验的最好工具。而作为回忆和孤独的,是人世间最为复杂,所有小说家与诗人都难以用语言或文字描述清楚的事情,我们怎能妄想用渺小之自我的力量将其传递出去?
所以,借助肉体,肉体的一切都可行,初体验的感官越是深刻,越能代表你所想宣泄的感情的浓度。我们说一种愤怒,最具象化的画面不是一个颤抖的身体、一个激荡的大脑、一对紧咬的嘴唇……想象看!如果是一把扎进大腿根部的水果刀,或许要比刚才的一切都要给人刺激。这则是感官的欠缺之处。所以肉体,来吧,我的水果刀已经准备好了。
上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意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愿意舍弃一切对未来的幻想而所向无前。我输给孤独了,它操控着我。所以人们,请看,你们能看到一个被未知力量操控着的疯子,他拿着水果刀,他要捅向谁的心脏。
好了,睡觉吧,拿着水果刀的犯人现在正躺在休息室里,外面的法庭喧闹不息,可他不能亏待自己。所以好累啊,很累吧,太累啦。
经过无数时间的纠缠,我荣幸地将自己乱作一团。
我不再拥有容身之地,那就退出吧!毕竟太阳照样升起,而人们也有了谈资的论据。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自哪里心生出决议赴死的勇气,那就当鹿欣的拯救全然没发生过那样,中间多出了一段多余的时间,注意“多余”这个词,斯哲,我提醒你的。这意味着你将全然死心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挽回你。
故如今笔下的每一个血与泪的涌动都只能被自己称颂,这是一个永远敞开却不会为人知道的秘密。多戏谑的一幕:自孤独中出生,在孤独里消亡。一切火热与繁华都成了无足轻重的浮光掠影。
到这个时候人才能意识到时间的力量。它不仅不让我回头,还从某种程度上操控了处于每一分每一秒中的我。它让我遗忘一切无论重要与否的事情。而如今,只有死亡一条路是对时间的决战,可能单凭我的力量连波澜都无法激起,但于我而言,我胜利了。
它给我带来的孤独,促成了我的胜利,而非同常人所说的那样“把我置于死地”。升华进入了最后一个步骤,只要我踩过顶楼的一块石头,将目光投向虚无之中。等待着让大地听到脑壳碎裂的那一阵声音,我便能带着安详消亡于一切折磨中。我从废弃的高楼掉落,倒过来的视角看见颠倒的楼宇和车辆,他们朝我目光的最下方扎根。当我含感动的泪水的眼睛察觉到与自己齐平的汽车轮胎时(那一定是极为短暂且永远无法回味的时刻),我会在失去意识前听到脑浆迸裂出来,带着我一切的精华与依恋暴露在世上。
警察带走我的尸体,他们调查我的社会关系,发现我是一个没人要的人……一场欢天喜地的自杀案终结在他们紧急出警一小时后。斯哲会被从现有人口中除名,我的身份证失去作用,我的灵魂陷入漂泊,在另一个世界里寻找可能的契机。
我一直思考一个很浅显也很深刻的问题:我会升入天堂还是地狱?倘若神与鬼真的存在,谁会愿意统治我?或许在光明与黑暗的两个极端里,我都是烫手的山芋。我相信未来的那个灵魂,哪怕失去了我所抗争的一切记忆,也会怀揣着激荡的因子,去反抗新的事物,遁入新的黑暗,地狱之地狱或天堂之地狱。
未来的我要为自己感到骄傲!就如同现在这个找到良方的斯哲一样。将来代替死亡的或许是被钉在木板上,或许是被野火炙烤……一条充满挑战和折磨的抗争之路向我铺开,而死亡是起点。我为什么如今才认识到?
这一切都因为我仍旧对改造世界抱有荒谬的幻想,在理性里,我渺小得一无是处,同所有那些忙碌于沉沦世故的人,那些取得成功常办讲座的人相同。我一直错误地在生存的路上寻觅感性,可为什么我到后来才发现:生存与纯粹的感性永远无法共存?
我难道表达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他们不会听从。根本而言……我与大家都害怕死亡,鹿欣也是的。所以一切畅想都在这个看似“最不能被人拒绝”的现实面前拜倒。我们无形中被它统治了多久?但我的挣脱不代表人类的挣脱,他们依旧把我当作傻子。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施舍我的怜悯之心了,我总归要自私一回。
这份绝情逼迫我主动与一切人为敌,这句话说得有些带误导性,但这已经是最为贴切的表达方式。它并没有直接逼迫我远离众人,而是逼迫我的良心,让我主动与一切人划开距离。它令我变得“绝情”,变得“盲目自大”且“不懂变通”,变成一个纯粹的“形而上学奉行者”,把我归为“邪教”或“愤世嫉俗”者……
这一切都是世人们的说辞,我从疑惑不解到如今的欣然接受,这段过程中的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当然不愿意把这种“宽容”称作我的心虚或自卑,我只是有些累了,我想自己走去。后来的自己告诉过我,我从来不需要带走谁,也从来不需要向谁解释清楚我的想法——这一切在我死后不就都不复存在了吗?我为什么还要讲求将来无法沟通者的理解或包容?
我常常想象一个画面:那是一座陷入极度黑暗的城堡,我在城堡的一个空旷的瞭望塔里面,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城墙即将倒塌,我已孤立无援。于是破釜沉舟,我举起戈矛,为了一个从不明白,一直模糊的信仰而死守我的瞭望塔。全副武装且言语激烈敌人如排山倒海之势从楼梯朝上涌来。只有白皙的月光守在我的背后。而我的使命是守护它的光,一个卑微弱小的勇士守护一个力量不可估测的公主的故事。
生存是一个最具欺骗性的噱头,令我曾一度痴迷地相信它将会成为我的铺路石。但这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它令我不断跌倒,令我的大厦不断崩塌。如今我意识到了,干得不错!如今我也要同那些实干家或现实主义者一样,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的斗争仍在继续。我要接着我的死尸作为通往新世界的最后一块石头,我已经看到半掩的真理之门了。
寒峰营造随疾风飞舞的雪花刮破我的脸,伤口的血刚出来就被冻住了。我借将要麻痹的手登峰——已经来到终极时刻,我要靠近了。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在一片很大的草原上,眼前一半都是碧绿的颜色,在远处与蓝天白云接壤。
我丝毫不奇怪为什么周围空无一人,我感到空旷的安宁。我朝远处呼喊,旷远的另一个灵魂对我做出回应。它模糊不清的声音伴着激起蒲公英的风吹过我的脸,我的头发上缠满了蒲公英。我瞪大眼睛走在周围,尽管眼前没有一条路,但梦中的潜意识依旧逼着我继续走下去,好像这份旷廖就依靠我一双渺小的脚掌而运转。
我摘下草吃,酸涩刺激味蕾。耳畔响起笛奏,脚感受到大地中正传来一阵将要爆发的力量,跟着我的心一同上升到了空中。
这难道是一阵呼唤吗,一阵朝着我肚子的呼唤?是谁在告诉我正有一个这样的世界存在着,而就如同梦里所见到的那样。一切无目的成为绝对的目的,一切束缚住我的感情的事物都湮灭在大地之下,被那片真理的草坪掩盖住,我的一切心血都为了那一刻而生。
这是见证,一个没有任何人承认或相信的见证。他们会说我是痴人说梦。是!在发展与现实下,用痴人说梦掩盖世界上将近一半的美再适合不过了。既然我向往这样的愚蠢,那就永远愚蠢下去吧,愚蠢到一个深邃的洞口,当我掉落下去时就抱着不会向任何人求救的决心。或许有人生来就愿意服从这样的黑暗,
是的,一切都要在那个起点做到了,我在那里,又一次被虚妄的生的希望拯救回来了。而如今,犯了错的我要去赎罪,向我永远忠诚的彼岸赎罪。
这个日子会决定在我写下这篇日记的后三天,挑选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吧——11:14。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但那个生存的肉体依旧向我发出最后的奢求:让我的肉体最后说些话,表达一些东西。我接受了。
停笔于决意已定的时刻。
——以上节选自《斯哲日记》
时间定位在鹿欣与斯哲告别的三天后的晚上。
鹿欣花了两天时间,将斯哲的日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她翻过了最后一页,躁动的心持续不能平静。“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鹿欣回想着日记中令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在脑海中想着什么。
就在她合上本子时,那已经是晚上的8:54分。她刚吃完晚饭,她回到房间,她打开柜子找衣服,她准备出去,尽她所有的可能做她所认为对的事情。
“还有救的……”她轻声嘀咕着,眼泪不知觉地流出来。
《都市异闻录》 终卷 第二世界 第二部分 完结于高二下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