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书名:伏河生灵Ⅰ柳爷 作者:胖子先生 本章字数:2494字 发布时间:2020-12-18

我们说秦姑娘死后,柳爷一个人住在村口的窑洞里,四季煨着炕头,四季皆寒。

这是因为秦姑娘的死,带走了这里本就不多的“人气”。 我们这里常说:“有娘才是家”,这都是有原因的。女性天生就有这样一个伟大的本事,能将散落在这个人世间的温度聚集起来,加之以爱,然后毫不偏私地给每一个人心口捂上一份,这样活着的我们身上窜涌的血才是热乎的。

家是这样的一个概念:它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词,相反的,它是活着的,有着心跳和呼吸,而它的生命的维系便是人之间心头的羁绊。这些羁绊因人与人之间的远近而弱强。人聚似火,人散茶凉。人一走,即便是将灶火烧得再旺,里三层外三层多穿六件衣服,也难以焐热心头哪怕一丝。人走茶凉人走茶凉,秦姑娘走了,柳爷孑然于天地间,没有了羁绊,这片天地间刮起的所有风,都是冲着他来的,就因为这样,柳爷这杯茶就再也没有冒过热气。

柳爷六十岁那年的时候,他位于骶部的膀胱俞穴和脐下三寸处的关元穴里就已经被注满了渣滓,于是他便没了威风,撒尿的时候经常溅湿裤腿溅湿鞋子。村里什么时候都有风,大人们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孩子们也爬山上树不见人影,村里少了人气,感觉像是一座荒村。风吹过电线与墙头,大街小巷都是“呜呜”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

柳爷又老了一些后在这样的风里根本没法解开裤子,他小腹那里稍微被风吹一下,他的肚子里就开始哗啦哗啦地响,像是灌满了水的猪尿泡。这样的响声是一种警示,这个警示的意思是如果他裤子脱得慢了,他就得洗裤子,其实这一切发生的按部就班。人出生就要喝奶,喝奶就要长大,长大就要穿衣服,穿衣服就要出门,出门就要经事,经事就要老去,老去就要尿裤子,尿裤子以后身上会有挥之不去的尿骚味儿,但总有些事情发生得不情不愿,让人苦恼,柳爷活了六十多年,是该尿裤子了。

柳爷在发觉自己有这样的毛病之后,心里很苦恼,除了苦恼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丧,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得由幼到老,由生到死,该来的其实已经被安排好,都在路上了。但是明白这些依旧不能够让人心里坦然。

老去意味着将要死去,但老去和死去毕竟不是同一件事儿,那个时候柳爷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见过秦姑娘了。他在无数次睡前企盼自己突然死去,但是从未有一刻希望自己老去。老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它有一万种不需要我去明说的弊端。

曾经的时候,我最害怕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老去,一件是胖了,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两件事情 我一件也没有躲过,非但胖了,而且正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老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没有开始尿裤子。

在一个天气比较暖和的时候,柳爷去后山西南侧的黄土洞里挑了一箩筐的黄土来,那里的黄土最虚最粘,细腻如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以前村里的人家常去那里挑黄土抹墙,做瓮子。年轻的时候,柳爷岂能将一箩筐黄土当做分量,然而现在他几次伛偻着腰,在半山腰上要死要活地呼吸着含风带露的空气,感觉自己仿佛扛着座山头,但他总算回来了。

回来以后,他拿筛子将黄土很小心很仔细地将那半箩筐黄土筛了六七遍,剔去杂质以后的黄土堆就像是一块用玉米面做成的锥形发糕,颜色明亮均匀不说,看着也非常的香软可口。柳爷又去村口的泉子里挑了水来,将泥和起,从早晨捏到下午,终于捏出一个差强人意的夜壶来。他把这个亲手捏出来的夜壶煅烧至经久耐用的时候,盯着它发了一下午呆。

对于任何人来说,如果自己的第一件手工艺品是个夜壶,这怎么想都是一件很沮丧的事情。柳爷也不例外,但这幸好并不是他的第一个手工艺品,若是深追究起来,也不算是第二个,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丑陋的夜壶也是人类劳动智慧的结晶的一份子,它在柳爷生命中同样占据了重要地位。

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柳爷就可以在被窝里撒尿了。这或许会让一些小孩见了羡慕不已,但并不能让一个迟暮的老人少去内心的哪怕一丝苦涩。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他们决不会想到撒尿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是因为他们的膀胱俞穴和关元穴还没有被体内的那些渣滓堵上,他们想要撒尿的时候,裤子一解,就像是决了的大坝一般,人生的路长而漫慢,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事实上对于柳爷来说,他也没有想到撒尿会是这样一件困难的事情,他把他的那软趴趴的物儿对准夜壶的口子,小心翼翼地,轻轻放进去——这个动作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秦姑娘活着的那些年,在那滚烫的炕头上,他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但是夜壶口冰凉,柳爷一下便把思绪收了回来,之后他便撅着屁股等待,活像是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鸡。他的那些穴位虽然被堵着,但还不至于堵得很严实,毕竟那个时候他才六十岁。他之所以看起来那样老,那是因为他的魂魄在秦姑娘去世的时候已经随她去了大半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但是他在撒尿,并不能在这样无聊的时候去做点别的,只能保持着一个半跪半趴着的姿势很久,他也试过站着撒尿,但是太累了,他的腿脚也不是很灵便,拿着夜壶站久了就会腿发软,手发麻,如果夜壶不注意掉在了地上,便会得不偿失。

刚一开始的时候,他在内心还是留有一丝羞耻感的。毕竟距离他上一次在被窝里撒尿已经过去五六十年了,有这样的想法作祟,他更加尿不出来了,虽然膀胱里尿意盎然,但是就是不出水,于是他尝试着去深呼吸,去调整心态,想象自己站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海水澎湃汹涌,拍打着海岸。但是没有用,他最后只得顺其自然,并且尽量让自己不要睡着,以免打翻夜壶。

所有的等待都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柳爷就很无聊。刚一开始,他无聊的时候就会环顾屋内,东瞅瞅西看看,漫无目的地打量。有时候他运气好,会看到一只鼠妇沿着墙根走,走到尽头,又折回来,折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障碍,便又原路往回,估摸着是迷路了。

又或者有时候他会看到一队蚂蚁,合力将一只鼠妇运向巢穴,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迷路了的那一只鼠妇,于是柳爷便集中注意力去观察那一只肚皮朝上,已经剩下一个空壳了的鼠妇,看它的背甲与指爪,期待是否可以从什么地方找到与记忆相吻合的地方,通常来说,这种事情是徒劳的,因为他根本不记得上一个从墙角路过的鼠妇长什么样子,在他看来,鼠妇只有大小的差别,至于外形,长得都一样。

众所周知,徒劳的事情向来没有意义,唯单浪费了罢了,而这正是柳爷需要的,他活到那个岁数的时候,自己觉得时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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