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钺六百年,夏,天虎国边境,明安城。
雨后清晨,御龙街上的子丑茶坊里早就挤满了人。十七岁的林玉沉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边喝茶边往外看。此时,街东头出现了两顶轿子,轿子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轿子和马车正缓缓而来,从马车上拉着的东西来看,他们要搬出城了。可御龙街尽头是西城门,出了城门往西走就会到神钺国。神钺国一直觊觎天虎国的一切。
林玉沉自言自语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去敌国?”
“人家想去哪儿去哪儿!你管得着么!”
“这是我们的茶桌,快点让开!”
“让开!”
吵闹声传了过来,林玉沉回头发现任池、杜时图、王乃熊三人正冲自己叫嚷,起身施过礼回应:“总有个先来后到,等我喝完茶。”
三人的脸登时被气得通红。杜时图举着拳头朝林玉沉的脸打了过来,林玉沉闪过了。没想到王乃熊和任池也动起了手。林玉沉躲闪不及,被三人抓住了双腿和双手,直接从二楼扔了下去,当即摔到了一顶轿子上,轿子随即散架了。他和轿子里的人都摔到了地上。
林玉沉抬头看到被自己砸到的人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登时被迷住了。这姑娘头上挽着云髻,簪着金步摇。清瘦面庞上满是愁容。林玉沉只是这么一瞥,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他试着起身向不远处的姑娘赔礼,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他顾不上疼痛,准备开口道歉,话还未说出口,杜时图等人出了茶坊,赶到了他身旁。
“打,往死里打!”三人边说边用脚猛踢林玉沉。林玉沉护着头忍着拳打脚踢,斜眼看着面前的姑娘被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搀扶了起来。
“依儿,你没事吧?”这男人恼怒地瞪了林玉沉一眼,细细查看起姑娘的伤势。
“没什么大碍,只是胳膊破了点皮!”
“没事就好。敢伤害我石某人的女儿,真是不想活了!”
“阿爹,我们赶快赶路吧。”男人正要朝林玉沉走过来,被石依拉住了。
“听女儿的。”两人边说边坐进了另一顶轿子。轿子被几个人抬着,继续往西去了。坏掉的轿子被仆人扔到了马车上,拉着走了。
石依姑娘走后,林玉沉才知道喊疼,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妹妹林啸玉。不多时,十五岁的林啸玉出现在街西头。晨光下的她流苏鬓发垂肩,戴着白玉簪子,搭着红色长巾。一袭红衣。人们注意到她时,她已经飞也似地冲到了林玉沉的面前,将任池等人高高拎起,摔到了地上。
“你们三个又欺负我兄长!”鹅蛋脸上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新月眉聚成了两座地势陡峭的山。
“再也不敢了!”三人惨叫着爬起来跑走了。
林啸玉将林玉沉提起来,搀扶着他往西走到了竹林巷口,往北去了。巷子里门朝东的第三家便是他们家。两人一进家门,正在清洗碗筷的陈哲云匆匆跑了过来,抱住了林玉沉。
“当初,让你跟着你师父苏承天学武艺,你就是不好好学,现在任由人欺负;要不是你妹妹学有所成,你早被人打死了!”陈哲云老泪纵横,林啸玉不忍看母亲流泪,出门请大夫去了。
林玉沉的心思还在石依姑娘身上,听到母亲的哭声,便有些不耐烦:“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正是国泰民安的时候,没必要学它。”
“就知道说些歪理,不欺负别人,也要学了防身。你妹妹不可能一直救你,她快要嫁人了。”
“嫁给谁?”
“我和你父亲还在物色中,你妹妹早晚会离开这个家。”陈哲云将林玉沉搀扶进了她的卧房,给他换了脏衣服,让他躺在了床上。刚躺下,林玉沉又想到了石依,叫住了正要出卧房的陈哲云:“娘,我有事问你,你别走。”
“什么事?”
“我刚刚在街上看到一个叫石依的姑娘,是谁家的女儿?”陈哲云端了一碗水进来,放到了床前的木桌上。
“姓石?城里没几家姓石的,我听你阿爹说,有一个叫石武的,就住在御龙街上。”
“想必,石依的阿爹就是石武。他们今天搬走了,出了西城门。”
“出西门?奇怪!听你阿爹说,石武是个……”
“大夫来了!”林啸玉喊了一声,大夫跟着她进来了。大夫看过伤,开了药方,林啸玉又跟着他去药铺拿药去了。她回来时,父亲林元白刚刚进院门。
“你哥又被人打了?”林啸玉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进了卧房。
“你们的师父苏承天来了书信,让我们去京城安家。”林元白说话时,见桌上有碗水,一口气喝完了。
“去风虎城那么远的地方?在这里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没必要去那边吧!”林啸玉看着满脸愁容的父亲,总感觉他要骂人,便躲到了一边。林玉沉却并未在意,随口回应起林云白。
“你懂什么!他说要把他的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你们,了却他的心愿。到了京城,你再不好好学,我可不饶你。”
“还有,我们和神钺国签订的安边之盟期限是三十年,只剩下五年了。这里不安全了。”陈哲云说完话,拿着空碗出去了。
“你娘说得对。我们收拾收拾家当,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就留在这里,处理好就离开。”
“还有五年!”
“你都十七岁了,还什么都不懂,总是惹事,每次都要你妹妹救你,早早离开这里为好。”
林元白给林玉沉敷好药,转身出了卧房。陈哲云进来继续守着林玉沉。林啸玉默默守了一会儿,来到院子里耍起了大刀。
不多时,起风了,院墙外一棵树的叶子被吹得哗啦啦响。这响声吸引了林啸玉。正当她抬头往外看时,却发现瘦长脸的任池正抱着树看自己,登时怒了,飞身上了院墙,直接把任池给踹了下去。任池摔到了树下的王乃熊和杜时图身上,三人都倒地了。
任池爬起来躲到了一边施礼道:“别打!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对,我们给你哥买了香喷喷的荷叶鹿肉。”杜时图将荷叶包裹着的鹿肉从王乃熊手里拿了过来,递到了林啸玉面前。
“谁稀罕!”林啸玉正准备打落荷叶鹿肉,杜时图护住了它。
“我们是真心诚意的!”转眼间,杜时图又双手将它捧到了林啸玉面前。林啸玉没迟疑,将它接了过去,回了家。
“哥,任池他们买了荷叶鹿肉赔罪,你吃不吃?”林啸玉进了门,将它拿到了林玉沉的面前。
“吃,我们一起吃!”林玉沉坐了起来,将荷叶打开,手撕了一块儿鹿肉嚼了起来,刚嚼了两口,就大叫了起来。
“辣、辣、辣死我了!快给我水!”一直在旁边守着的陈哲云赶忙跑出去端水。
“我找他们算账去!”
“别去了,你出手重,打死他们又惹麻烦了。我喝几口水就好了。”林玉沉拉住了林啸玉,她又重新坐到了床边。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
“我当然记得,我们家可是赔给人家不少银子。”
“还不是因为死的那人欺负你,我才疯魔的。”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都是你惹的事,还说你妹妹!”陈哲云将一碗水递给了林玉沉,将鹿肉给拿走了。
“对,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怪你。”林玉沉躺下侧着身睡觉了。林啸玉见兄长不理自己了,便出了卧房去找母亲陈哲云。
“玉儿,你看看鹿肉里边放了多少芥末,真是想辣死你哥!”
“我去教训他们!”
“算了,这鹿肉能吃,晚上给你和你哥熬汤喝!”晚上,林元白回来后,一家人吃了饭早早安歇了。
半夜,睡得很浅的林啸玉被窗外的火光给晃醒了。她穿好衣服出了卧房,看到西城门上人影攒动,城中火光四起。喊杀声,惨叫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立马叫醒了爹娘和兄长。
“肯定是神钺国的人打进来了,我出去看看!”
林元白拿了林啸玉的大刀出了门,刚走出家门几步,迎头撞上了神钺国的一个兵卒。一把长枪捅进了他的肚子里,他当即就不省人事了。林啸玉尖叫着冲了出去,捡起刀砍死了兵卒。林玉沉和陈哲云将林元白拉到了院里,林啸玉捡起了地上的火把,关上了外门。
“元白,你不能死,不能死!”
陈哲云眼睁睁地看着林元白咽了气,嚎啕大哭。林玉沉和林啸玉跪在地上哭个不停。院门外,神钺国的兵卒正在往院内投掷火把。几根火把落到了屋顶上,房屋烧了起来。与此同时,神钺国的兵卒不断冲撞着院门。
三人把林元白的尸首抬到了院子里一口空的水缸后边。林啸玉跑到卧房拿了啸玉剑和龙纹短刀,交给了哥哥林玉沉和母亲陈哲云;重新回到了院门口守着。林玉沉站在水缸处保护着陈哲云。
没过多久,院门被撞开了,几个拿着长枪的兵卒闯了进来。林啸玉挥刀砍死他们,冲出院子,继续砍杀巷子里神钺国的兵卒。
神钺国的兵卒统一穿着绣着神钺的黄绣窄衫。神钺像放大的斧头一样,很好辨认。林啸玉发现巷子里神钺国的兵卒到处都是,守护明安城的天虎国将士却一个都没有。 她怒火中烧:“可恶!”
此时,竹林巷里,街坊四邻已经躺了一地。林啸玉冲到御龙街上杀了一阵,才返回竹林巷。御龙街已经是血海,血海里浸泡着人。
她跑回来时,十几个兵卒紧追不放,解决了他们之后,才跑回家。不幸的是,她娘已经死在了院里,兄长不知去向。她回到爹娘尸首前呆坐了一会儿,匆匆把他们葬在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