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书名:人类移民之路 第一部 作者:卜语 本章字数:8815字 发布时间:2022-06-11

1 茅草屋


机场旅客出口处,新到的航班下来的乘客陆陆续续,脸上带着期盼的笑容走出,直到客流散尽;最后压阵的美貌空姐,帅气飞行员一路说说笑笑走出机场大厅,场景恢复安静,没有了人影。

扬朵站在栏杆外面,寻找里面走出来的一个个旅客,没有看到她要等的人。她在大厅里再次绕了一圈,再次审视一遍航班到点显示屏,确定信息无误。也许他临时出情况没有登机?思索须臾,扬朵决定离开,到外面出租车上车点打车回家。很多人在排队等出租车,才12月初,旅游旺季提前到来。圣诞节并不是人们来斐济的唯一理由,斐济是个只要有时间有钱即可来的地方。

扬朵选择来斐济,并不是因为它是个旅游胜地,而是它的地理位置偏远,是个世外桃园。这对米拉有益。让她在这里隐居休养身体,恢复神志,慢慢淡化阿切尔的死,投射在她心上的黑影,将以往的伤痛扔到太平洋里去。扬朵接到绿萐电话当天就买机票,第二天赶回纽约。她没有回家先放下行李,直奔进医院。绿萐在病床边守着,米拉已经苏醒,脱离了危险。她抱紧米拉,米拉趴在她肩膀哭。她把米拉接回自己家,让她暂停工作休养。米拉丢失了精气神,像个软体动物,整天趴在床上。扬朵想,自己说过要保护米拉的,现在不正是时候了吗?等她稍稍恢复,就带她离开纽约来到斐济。

江萐和卜研没有阻止扬朵的行动,两人决定帮她管理进化交友会,让扬朵心无挂碍,照顾米拉。她们打算雇一个员工,每天守在办公室,接听来电,接待上门的客户。一切照原样继续进行。她俩分摊房租和盈利,虽然盈利与否不可预知。

扬朵先租了一栋海边度假别墅住下,然后扬朵电话母亲,委托母亲卖掉她在国内的一套房产。那套房产是出国前母亲为她所买,是为她准备的嫁妆。短短数年,房价飙升。母亲问扬朵为什么要卖房产去斐济置业,是有了结婚对象吗?扬朵骗母亲说是的,打算结婚,男朋友喜欢斐济。母亲高兴说要来看女婿,扬朵继续谎说等她安顿好了,就接她来住。母亲让她先看房子,她随后就将购房款汇给她。不用卖掉她的房产,家里的钱足够。

她俩每天跟着地产中介看房,不久看中了一栋上下二层,有大客厅,大餐厅,有四个卧室的大别墅。扬朵米拉一人一个卧室,另外两个用来招待卜研绿萐。扬朵想要邀请她俩来斐济相聚。地点不错,在一个安静生活小区,不是很偏远。附近就有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类小店铺。就在签了买房合同,扬朵要付款时,米拉坚持要一人一半付款,屋子产权也归各人一半。由此,各人不仅有居住权,当发生牵涉到房屋的事项时,也能保有各自的意见,尊重对方想法。扬朵接受了米拉的主张。

扬朵正在出租车等候区,那边有个白发老翁推着拉杆箱过来,径直在扬朵面前停下,端详她。扬朵感觉此人陌生,转过头去不看。耳边却听到:扬朵,是我,严赋。扬朵转回头,惊讶,此白发老翁是严赋?衰老速度惊人哪!再看看,除了白发,他的脸和他们初次见面几乎一致,皮紧,润泽,五官周正。仔细琢磨,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面相有异。要看看我的护照确认吗?他的声音一如从前,低沉有力。他真的从随身小皮包里摸出护照,递到扬朵眼前。我特意申请了新护照,新拍了照片。扬朵接过护照打量,其人头顶覆盖了厚厚白发,真是他本人,严赋。扬朵还他护照,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五厘米。扬朵心里的感觉全变了。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男人,整个人似乎被替换了。

海滨小屋,屋顶尖尖铺着茅草,实木搭建的大露台,热带植物围成篱笆,篱笆外,就是细白沙滩。视线可以穿过沙滩,到达太平洋。这草屋可不是智人搭的茅草屋,只有避风雨的功能,而是当地有名度假村之一。是豪华,私秘,舒适,任性享受的居所。时已黄昏,洋面上吹来凉爽的海风,海浪自带节奏拍打海岸,有安慰人心的善意。

来到这舒适宁静的茅草屋,扬朵的心没有得到安慰,相反,越发紧张。一路来,对于他的想象所激起的热情冷却下来,感觉面对的是陌生人。严赋要她先去泡澡放松,他在客厅边的小酒吧里为她配制了一小杯鸡尾酒,就去外面。她匆匆泡完澡,去卧室脱掉浴袍,擦干身体,穿戴整齐,坐在客厅沙发,手捧这杯鸡尾酒,往外面观望。

外面露台上,严赋坐听涛声,太平洋面闪着魔幻的锐角光,好似刀片互相切割。扬朵浑身被刺着了。严赋半个脸血流淋漓,突然转过脸,对扬朵呲牙一笑。扬朵手中的鸡尾酒杯啪啦落地。今晚,她将要在这里过夜。她要和他约定,他们各睡一间卧室,没有她允许,不能贸然进入她房间。

度假村的服务生送来了晚餐,严赋回到室内,邀请扬朵一起去餐厅享用晚餐。主菜是当地著名菜肴,咖喱泥蟹。是对新来客人的味蕾挑逗,让他们永远忘不了斐济。他们在餐桌旁坐下,严赋挑蟹肉放到扬朵的盘子里,扬朵嚼着鲜美的蟹肉,思绪纷乱。这是他们相遇的第四个地点,第一个地点,曼哈顿半夜被救;第二个,高架公园四人聚会;第三个,他家露台;到这第四个见面地点,斐济茅草屋,他就渐变成个陌生人了,怎么会?唯有那双手,她还保存着温暖的记忆。她停下吃食,呆呆琢磨那双手。那双救护了她的手,那双夜晚露台上,为她倒茶水,古风雅韵的手,叫人百看不厌的手。

严赋主意到了她的异样,放下正在剥的蟹,向她展示双手。他有意里外翻动手掌,逗她。瞬间,扬朵惊叫,他的手掌虎口处,有一道灰黑色的印痕,好像是勒住什么后留下的痕迹!严赋看看自己的手,手指上沾着咖喱,看看扬朵惊惧的目光,摇摇头,收起双手。起身去洗手间。扬朵推开餐盘,往后坐,垂下头。他走回来,在扬朵眼前摊开手掌。手掌红润,饱满。扬朵叹口气。

两人都没了食欲。他说我们去露台。

茅草屋的露台,低低的,前面是一片更低的沙滩。一旦海啸刮来,顷刻会被淹没。所幸的是海啸始终没有发生。这茅草屋是游人的极致所爱。远离尘嚣,超脱凡事。扬朵被严赋紧紧搂着。她没有挣扎,倚在他的怀抱,他的体味钻进鼻孔。她心里空空,没有异样的东西荡漾。凉凉海风,一阵阵吹来,令扬朵恢复理智。扬朵轻轻抽开自己的身体,在露台的躺椅上躺下。严赋放倒在另一把躺椅上,两具躺椅被一个茶几隔开。茶几上有一盆花,花朵艳丽。这露台已不是曼哈顿露台那般了。

--你能邀请我去你别墅住吗?严赋的发问被扬朵的耳朵接住,又被吹进了太平洋。

--我要去问问米拉,别墅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恐怕她不愿意见到陌生人。

米拉得知严赋要来后,就表示,不要让严赋来家,她不喜欢被一个陌生人造访,更不能和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同一个屋顶下。扬朵当然尊重她的要求。

静默。听浪涛。

严赋伸出双手,打开手掌,正看反看。将右手食指去按后脑枕骨右边的一个穴位,三秒,左手五根指甲下,冒出根根尖利的钢刺;再按一下穴位,右手五根指甲下,冒出一模一样的的钢刺,如鲨鱼骨,白花花。他欣赏了一番,脸上挂着一股狞笑。

--可以和我说说有关你的室友吗?严赋收回双手,握拳。侧过脸问扬朵。

扬朵正仰首看天穹,寻找麦哲伦星座。想,其实没有天空,天空是人类闭门造车胡诌的词。天空突然黑了面孔,似乎要发威,亿万颗星星被吓得躲起来。

--米拉爱上的男人,因飞机失事离开人世。简单扼要,细节不便透露。

--扬朵,假如我死了,你会悲伤如此吗?假如是的,我宁愿死去。严赋在躺椅上卷缩身体,闭着眼睛说的。

扬朵收回寻找的视线,垂下脑袋。只觉嗓子梗住,不能言语。对他有过的热情,也许是她人生中最非凡的热情。为什么就地消失,不再令她身体发热,渴望被拥抱?真的是女人善变?自己的感情会无故烟消云散,不见踪影?不,她摇头否定,不是自己变了。是她从自己的第六感获悉,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晚风凉透了身,听不到扬朵的情话。严赋双眼直直往前,射向黑糊糊的水面。水面不再妩媚悦人,是空洞神秘,危险恐怖。他的情绪悲哀混乱,精神失去了平衡,在悬崖边缘挣扎。一个骷髅,灰黑灰黑的,从地面匍匐而来,忽地起身,飘进躺椅上扬朵的身体,扬朵脸上漾开阴笑。他浑身发抖,怪声呼叫:你这女人不是扬朵,你这女人是妖精,是白骨精变了的,是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的!噫噫噫!噢噢噢!不要不要!他从躺椅上窜起身,弓着背,如仓鼠般,急速溜走,进自己卧室,反锁了门。

扬朵正迷惑为何严赋突然疯了,眼前现出一副皮贴着骨头的薄皮骨架子。一对空空眼眶,眼球萎缩,如巧克力豆。薄皮骨架子移动腿骨脚掌骨,发出克啷啷的响声,挪到严赋的躺椅边,吱嘎坐下。扬朵并不害怕,视线跟着她,隔了小茶几,和她对望。

--你知道我是谁。薄皮骨架子清了清嗓子说话。

--你是严赋死去的妻子的幽魂。

--我死不瞑目。骷髅空洞的眼窝流出黄腻腻的液体。

--可怜的鬼魂,为何还要伤心牵挂旧人?你一生既已了,应早早投了胎去。

--我心愿未了,我是被谋杀的,我要报仇。薄皮骨架子鬼咬咬牙,发出咯嚓声。(她牙齿完好无损)

--你不是被谋杀的,你是意外车祸成了植物人的。你躺病床三年,衰竭而死。至于被谋杀,也许是你躺床多年造成的臆想吧?

--你不懂!我本可以躺床十年不死。世人以为植物人失去了感知,意识,等同于死了。但,我的感知非常强烈,意识异常清晰。我甚至能够预见未知的事物,我只是不能表达,我的语言功能被摧毁。我对他的爱尤其强烈,可是他却让我死。他再不能忍受我,他谋杀了我。因为他要取悦你,得到你。扬朵,你是间接谋杀我的人。但,我恨他不恨你。我的怨念如冬天的大雪,裹住他的心,染白他的发。叫他疯狂,直到他死。怒火从薄皮骨架子鬼的鼻孔喷出。

扬朵听此鬼言,想,她既不恨我,就不会害死我。我累了要睡了。她心里安定,精神松弛,沉入梦乡。

正可谓鬼不可怕,人可怕。

女鬼看着扬朵睡着,毫无防备,叹口气。

--扬朵,你听不到我的话了。我来找你,是要预先警示你,你的人生也将要结束了。我预告你的死期是出于同情,但,我帮不到你,因为那是你的命运。是你们的命运,你和你的朋友都将会死,被他谋杀而死,和我一样的下场,一样的命运。可悲可叹呀!

女鬼扭过头仰面大笑。笑声扫过黑漆漆的洋面,掀起海水三丈高。



地球自转,转过黑夜,迎接黎明之光。地球上的部分人随其第一道光进入白天,扬朵是其中一个人。她被清晨的凉风吹醒,张开眼,太平洋一片橙红。扬朵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卧室里醒来,是自己梦游了?还是自己一整晚睡在露台了?记不得了。从清风里,她微微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扬朵离开露台,走进卧室梳洗,更衣。她打开拉杆箱,取出替换衣服,将换下的衣服重新放回箱子。她来之前对米拉说要陪严赋几天不回去,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眼下,她只想要回家。

服务生推着餐车,将早餐送到。严赋敲卧室门,问候扬朵早上好,睡得好吗?扬朵打开门,看他,脸色恢复了正常,表情自然松弛。

他们坐下一起吃早餐。

--我叫一辆出租车送你回去。

他能透视人心?扬朵讶异了。心头生出几许不忍。

--这么急要我走?

--回去吧,米拉在等你。

既然别扭,不如分离。

严赋起身,拨电话。十几分钟后,出租车来了,严赋将扬朵的行李放进后车厢,关照说一路小心,到家电话来保平安。就在司机要关门上路的一刹间,严赋一脚踏进车里,坐到扬朵身边,说舍不得要送扬朵一段,扬朵默许,不必过分无情。一路上无话,也无身体接触。出租车开到一家购物中心前面,严赋对司机说,这位先生,你这里停下,我下车。出租车停稳,严赋开口:扬朵,我带了一件礼物送给你,刚才匆忙,忘记交到你手里。假如不见外,能否允许我寄到你家里?扬朵不忍开口拒绝,想,事已至此,何必小家子气,反正以后不再见面。就点头答应,报了地址。严赋打开手机,输入地址,遂与扬朵告别下车。扬朵莫名心头一酸,此君从此是陌路人。







2 印度扫地工

··感觉,意识,肉身,思维,扭在一起,扯不开,分不清。我在混沌之中,黑暗之中。我要摆脱,我要行动,夜以继日行动。行动让我清醒,让我兴奋,让我满足。我在行动里和她们一起生活。我观察她们,触摸她们,我熟悉她们每一个行为。··

他住的这家度假宾馆,楼下是一条小马路,两边是各色小店铺,有面包店,咖啡店,肉铺,宠物店,日用品店,和一家印度服装店。店面规模都不大,时常有人来这条马路的商铺买各种东西。他从所住的客房三楼窗口,每天凭借望远镜,将这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观察清楚。她俩的屋子就在这条小马路商业街后面的一个街区。

扬朵给他的是真实地址,对他没有防备之心。他寄了礼物,是一根精致的项链,特意是在来斐济之前买的。扬朵收到后,发了邮件来表示了感谢。也证实了地址是确切的。他的目的达到。他希望扬朵的言辞多一些,热烈一些。不是为了项链,而是她心里仍有对他的爱恋。她寥寥数语,心不在焉。他的心被拖进冰寒的失望中。

她俩的屋子很漂亮,很整洁,是个温暖的窝。她们一起享受温暖和情谊,她们不需要男人。男人粗俗,自大,野蛮,对女人假装柔情。她看她的眼神,她看她的眼神,温情赏识。噢,让他的心妒忌流血。他的心每天流血,痛不欲生。扬朵呀,你曾经也这样看过我,温情赏识!为什么你不再这样看我了?我要你这样看我!我会让你这样看我的!

严赋离开安放在窗边的望远镜,往后几步,跌倒在床,脑袋捂在枕头里呜咽。他哭干眼泪,哭破了心,爬起来,继续看望远镜。他连续看,连续哭。像是对一部言情肥皂剧上了瘾。她们活在天堂,却丢下他忍受痛苦折磨!

那屋子全白色,殖民地式样,前有一排灌木丛做栅栏,后有花园。屋子是一个生活小区,都是独立大屋。屋子进门的长廊,正面朝向宾馆,观察最容易。长廊很宽敞,放着圆桌,藤椅。扬朵米拉每天上午去那里相对而坐,吹晨风喝咖啡,下午喝茶吃甜品。米拉怀里抱着一只猫咪,是小黑猫,长着一双美妙的琥珀眼。米拉在某动物庇护所看到他时,他也正在看着米拉。他的眼里闪出的是灵修者的智慧之光,而不是稚嫩的小猫的表情。米拉将他紧抱怀中,带着他在这南太平洋岛屿修行练性。阿切尔死后,米拉陷入情感自闭。扬朵不去打扰米拉的自闭,由她在自己的世界和感觉里,活着她自己的活。扬朵想,这也是人活着的最起码的自由。人生虽说被困在命运的轨迹里,还是要做出自己的微观选择。能让自己心安的就是好的选择。小黑听得懂米拉扬朵对话。扬朵赞赏米拉的画,说要为米拉开画展;能让米拉心安的就是画画。米拉不画南太平洋岛屿,不画落日美景,专画阿切尔的肖像画,小黑的肖像画,从不用角度,用不同的技法,不同的色调,画呀画。她卧室的墙面上挂满了他们俩的画像。



女佣为她们端来茶水点心。

他想象是自己坐在那里,扬朵陪他同坐,他们俩热烈交谈。米拉不存在。还有那只可恶的小黑猫也不存在!它形影不离粘着米拉,就像是一块被吐在她身上的口香糖,剥不掉,拉不走。小黑猫多么温柔呦,它白胡须抖动几下,唱起来:喵呜喵呜呀璐璐,哇依哇拉嗨拉慕。太平洋面起了清风,好似为小黑伴奏。太平洋边的太平盛世。米拉眺望午后的洋面,倾听小黑的歌声。她苍白的面颊泛起红晕。虚幻之爱也有动人的力量啊。两女一猫的剪影,亦真似幻,在南太平洋的背景下,叫人心醉。却让一个男人心头怨恨,咬牙痛哭。

扬朵啊扬朵!此情此景就是你要的吗?你获得了你要的欢愉吗?你心里还念及严赋那个男人吗?你知道严赋对你依然爱之入骨吗?严赋的存在,对于你是否只是遥远的隔世,或是在梦中排练过的单幕剧?

扬朵喝红茶,和米拉说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和米拉在一起的生活,是她真正喜欢的情感状态。从她们的小学时代起,直至现在,米拉是她关注的中心。也许她在生理上更倾向于同性之爱?也许是曾经的异性初恋留给她的失望大于欢愉?可是米拉呢?她的爱已经都给了阿切尔?留给她有多少?她没有想过要去问米拉这个问题,她无意妒忌一个在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的人。只要米拉高兴,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就足够,就令她快乐安稳。其余之外的世界,就随风而去了。

小黑高兴转圈,咬尾巴,和米拉撒桥。米拉抚摸他,轻轻对小黑说:小黑啊,据说灵魂的重量是21克。11克在阿切尔身上,10克在小黑你身上。假如这二份灵魂能得到重合,阿切尔就能复活。小黑听了喵喵喵发表见解:我就是阿切尔的化身。我就是阿切尔的化身。可惜米拉听不懂猫语。扬朵接口道:米拉,你听说过量子灵魂理论吗?说的是人的一半灵魂是在宇宙深处,可以自主行动,是不受人大脑的支配的。



严赋看累了,躺在床上,想,他在人世间的一半灵魂已掉进深渊,另一半灵魂在宇宙深处,在支配他的行动。他的行动就是他的灵魂。他去印度服装店买了印度男人传统服装库尔塔,深棕色,配黑色包头布;他去化妆品店买了深棕色粉底及唇膏。他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将脸部和脖颈涂上棕色,再抹上薄薄橄榄油,使之看起来微微反光,好似正常肤色;他换上印度男人套装库尔塔,脚踏一双黑布鞋。他对着镜子裹上黑色包头布,这样完全遮住了满头白发,(他本想染黑发的),之后涂上棕色唇膏,最后粘上印度式大胡子。瞧着镜子里的那个英俊的印度男子,他不由发出微笑。真好玩。

清晨5点,天光微亮,他出门了,带着他的道具,一把大扫帚。他化身一个印度清洁工,早起干活,去街对面那个生活小区扫地,去扬朵家门前扫地。最近距离观察她们,近到能够听到她们的说话声,闻到她们身上飘出的香味。他走进一家咖啡小店,坐下喝咖啡,吃印度飞饼。耳边绕着印度音乐。天色大亮,他精神抖擞。街面上没有人,这里的人们不必早起干活,他们来此地享受生活,无忧无虑。扬朵米拉,你俩将从此无忧无虑。

他扫了一栋大宅子一圈,又扫了另一栋大宅子一圈,扫到了她俩的屋子前。屋子并无高围墙,一圈一米左右高的灌木作隔栏。一下一下,他清扫地面,地面有隔夜的灰尘,行道树落下的枯叶。扫地声沙沙沙,节奏均匀,令他心里平静。

屋子里的灯亮了,一定是女佣在准备早餐。她们就要出来坐在前廊喝咖啡,她们也喜爱吃印度飞饼吗?真的,她们出来了,一前一后,穿着丝绸睡衣睡裤。此时,空气清凉,温度约20°。此地温差不大,到中午约莫26°。是令人愉悦的季节。看看她们脸上的表情,多么惬意舒坦。他欣赏这清晨的宁静安逸,他要她们也欣赏,要她们永远在无边永恒的宁静安逸里欣赏。

他扫到了前廊,弓起脊背,面孔朝下,黑色大包头掩护了他。女佣端来早餐,放在小圆桌上。他听到了说话声,扬朵的声音。

--米拉,你喜欢阿金的厨艺吗?假如不喜欢,我再去找一个。

咖啡杯放下的声音,米拉说话。

--扬朵,不用麻烦,吃什么都行。

--那你尝尝阿金做的飞饼。阿金不是印度人,是菲律宾人,做的飞饼像模像样的。

她们也爱吃飞饼!他用力猛扫几下,树叶飘飞往上。

米拉接过飞饼咬,咀嚼,说好吃。

扬朵听到扫地声,看了一眼扫地人。

--今天怎么有人来扫地,扫地机坏了吗?

米拉也扫了一眼隔栏,没回应扬朵。

她们继续吃飞饼,喝咖啡。

他往前挪动,到了屋子的另一侧,更靠近前廊。小黑正往他的方向奔来,嗓门眼发出呜呜声,是讨厌陌生人,向他示威。他蹲下,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扔过去。掉下地,正挡在小黑跟前。小黑犹豫,低下头嗅嗅,抵抗不住三文鱼的香味,张开嘴吃。他借机溜走。

三天后的凌晨三点多钟,严赋从外面摸黑回到宾馆。他从宾馆的侧门进入,沿着一个梯子下到地下室,找到楼梯口,沿着层层阶梯,抹黑走到三楼自己的房间门口,轻轻打开门入内。他去掉黑包头,脱下印度服装,黑布鞋。打开浴缸水龙头,将自己没入水中。温水舒柔,松开了全身的神经细胞。洗过澡,他变回了自己,一个满头白发的学者。彬彬有礼,满腹经纶。他穿着睡袍,躺床,心头恼怒。那个小黑猫,比侦探厉害。我在客厅投放了三罐头的三文鱼,他居然不上钩,一口没碰。他偷偷跟着我上了楼梯,我一点没有察觉。我推门进了扬朵卧室,扬朵睡着了,轻轻打着鼾。我悄悄爬上她床,往她鼻孔喷了迷 幻药水,正要对她用蛮力,不料这小畜生窜上来撕咬我的后小腿。痛得我使不上劲,松开了手。我一脚踢开他,他再次扑上来又抓又咬,十根利爪一起插入我的腿肉,那双猫眼瞪得如铜铃,发出威猛的绿光。一边发出呼噜噜声,好似在说:

--你这坏蛋,傻瓜一个。你以为我上次被你的三文鱼收买了?我假装的,我知道你是谁,你要来干什么。有我在,你休想伤害她俩!

这畜生是个妖精,坏了我的好事!

诡异的是,我用了足够的迷 幻药,足以麻倒一头大象。扬朵居然会突然惊醒,坐起身,指着我,低声对我吼叫,严赋,你快走!不然我报警!她跳下床,抓起梳妆台前的凳子砸我。我没有得到机会再次下手,只有快速溜走完事。恍惚间,天色已亮,他赶紧跳起,到窗口看望远镜。那屋子有了灯光,是女佣在做早餐,今天还做飞饼吗?整个街区静默无声。没有人扫地。他扫了一个星期,那里干干净净的。下一次,要先将那可恶的小黑猫宰了。不对,那边停着的是一辆警车,她们报了警。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早晨,扬朵从迷 幻药的剩余药性中惊醒,去卫生间洗漱,看到镜子里自己双眼红肿,想起半夜惊魂。急急冲了澡,回到卧室,换了干净衣服。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将里面的物品倒在地上,取走钱包里面的钱,放到床垫下面。然后去米拉卧室,对米拉说,半夜有盗贼入室偷钱。扬朵知道,以米拉的敏感,瞒住她是不可能的。米拉跑进扬朵卧室查看,地面一片狼藉。问扬朵被偷了多少钱,扬朵说不多,有五百美元,她一直留在钱包里备用的。钱包在,钱没有了。米拉立即报了警。

他收拾好望远镜,去卫生间将被扔在地面的印度行头塞进一个大袋子,塞进行李箱。其他行李早已安排停当。他下楼去前台结账。去隔壁印度咖啡店喝咖啡,吃飞饼。出门等出租车,坐出租车回到度假村茅草屋。他抓了一瓶酒,去露台躺椅躺下,心灰意懒,喝酒打瞌睡。

一副薄皮骨架子克令克郎,摇摇晃晃,一步步上了露台,叽叽嘎嘎躺到他身边另一把躺椅上。一对空空眼眶盯了他片刻,伸出筋骨棱棱如鸡爪的手摸到小茶几上的酒瓶,提起酒瓶,张开上下颌,往里倒。被酒呛了,大声咳嗽。

听到咳嗽声,他厌恶,闭眼责骂:--你是谁安静点好不好。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他睁开眼,想要抓酒瓶,没抓到,大声一喝--你偷了我的酒!

前一秒钟,他看到妻子原先的模样,后一秒钟,妻子瘫在病床上呻吟,最后显现的是一副骷髅。

…………啊!是你…………鬼,鬼啊!

骷髅的咳嗽声渐渐平息,说话:

··我已状告冥界司法部,你在被引渡的黑名册之中。你在阳间的福寿已消耗殆尽··

他魂飞魄散,口不能言。

··我现在带你去阴府见阎王,接受审判。这是你得到救赎的唯一途径。你乖乖跟我走。··

骷髅克令克郎,摇晃着从躺椅上站起来,过去靠近他的脸,往他嘴里吹进一口气,再吸出来。他的魂就这样被她吸走,乖乖跟她去了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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