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铁嘴惨然一笑,以目示意,要少年代为取出药丸,少年急忙掏出他怀中的葫芦,倾出一粒,喂入他的口中。
早先,江铁嘴虽是面黄肌瘦,却也还有人形,谁知两口鲜血一喷,竟然形锁骨立,脸如死灰,令人望而生畏。
少年见他气息微弱,眼神散乱,不由暗暗发愁,道:
“江先生,你有钱看大夫么?”
江铁嘴惨笑道:
“我这毛病不是一般医生治得好的……”他似是无力讲话,又似不愿多讲,顿了半晌,终未说出实情。
少年叹息一声道:
“我看先生的病已转沉重,再服一粒药丸吧!”
江铁嘴道:
“也好。”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一口鲜血似已涌上喉间,被他强行压下。展眼间,江铁嘴额上汗出如浆,脸上的肌肉不住地痉挛,气息咻咻,胸头起伏如浪,看那情形,大有死亡在迩之势。
少年急的汗如雨下,却又束吵手无策,情急之下,脱口问道:
“江先生,你有家么?”
江铁嘴微微一愕,随即喘息道:
“有,有,在城东郊。”
少年道:
“在下送你回家。”
抱起江铁嘴,直向东郊奔去。
此时天已申牌,少年奔的满头大汗,看看已至东郊,忽听江铁嘴低声说道:
“向右拐,关王庙就是。”
少年道:“哪里?在下未曾听清,先生再讲一遍。”
江铁嘴道:“关王庙。”
眼睛一阖,昏死过去。
少年好生发愁,心想这算命先生既是住在关王庙中,定然没有亲人,自己又无能为力,爱莫能助,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不成?
转念中,发觉前面果有一座小庙,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少年加快脚步,飞奔到了那关王庙前,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座破败不堪,也已弃置的破庙,两扇木门早已腐朽,倒塌在残垣之后,少年冲入门内,扬声叫道:
“有人没有?”
只听一阵雀鸟鼓噪,一群麻雀扑面飞起,一阵霉湿之气,扑鼻欲呕。
少年抱着江铁嘴冲进庙堂,但见漏屋积尘,四处鸟粪,倒塌的香案旁有个黄泥封炉,一只铁镬,一副碗筷,神像背后,铺了一片干草,草上一件破蔽的夹袍。
不问可知,这就是江铁嘴的居处,少年轻轻一叹,将江铁嘴放置草上,找了两块砖头充作枕头,随又将那药丸喂了一粒在江铁嘴口中。
这半晌,江铁嘴已陷于昏迷之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偶尔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少年望上一眼,随又无言地闭上,少年无可奈何,只有坐在一旁发怔。
过了一忽,少年拿起一把干草当作扫,将堂中的鸟粪和积尘打扫干净,又在庙后井中弄了一碗清水,放在江铁嘴身旁,做完之后,重又坐在一旁,呆呆地发起怔来。
须臾,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悄然爬上了东墙。
少年无聊已极,加以饥肠辘辘,肚皮饿得发慌,但他从未想到撒手而去,一走了之。
约莫又守了个把时辰,少年蜷缩在地,就在江铁嘴脚头朦胧睡去。
午夜间,江铁嘴突然醒来,他轻轻地挣扎坐起,静静地看着蜷伏在脚边的少年。
柔和的月光照在堂前,映在少年安详的脸上,那是一张淳朴的脸庞,说不上特别俊美,也看不出如何聪慧,但是,这算命先生江铁嘴却似特别欣赏,他凝目而视,仔细地打量着少年的眉目口鼻,乃至每一根头发。
这一会儿,算命先生江铁嘴似是突然变了一人,只见他双目闪亮,脸上神光湛然,眉宇之间,恍惚着道气盎然,令人一见肃然起敬。
随后,江铁嘴闭目沉思起来,他似是思潮起伏,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愁眉不展,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似是优喜参半,且有重大的疑难,自己也委决不下。
突然间,一阵红晕涌上了他的双颊,他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那少年一惊而醒,扑到江铁嘴身旁,扶他躺下,道:
“先生怎样,病势厉害了么?”
江铁嘴猛一张口,压下了涌至喉间的一股热血,喘息道:
“小兄弟,我不行了,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不知你肯不肯号据实回答?”
那少年双眉一扬,道:
“先生有话只管询问,在下没有不能告人之事。”
江铁嘴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少年道:“在下姓朱,名云震。”
江铁嘴道:“云兄弟,令尊是否武林中人?”
朱云震点点头道:
“在下六岁失怙,先父在世之日,性了游侠,家居之日甚少,他仅只传授了在下一套‘南山拳’,至于在下的剑法,却是先母所授。”
江铁嘴讶然道:“哦!原来令堂也是武林中人。”
朱云震摇头道:
“先母是书香之后,原本不谙武艺,只因先父练剑之时,常在一旁陪侍,偶然兴起,向先父学了过来,其后在下长大,先母便将剑法传与了在下。”
江铁嘴一听,不禁眉头一皱,道:小兄弟既会剑法,何以身不佩剑?”
朱云震脸上一红,道:
“不瞒先生,寒家原不富有,父母双亡之后,在下流浪天涯,衣食尚且难周,虽想购置一柄佩剑,始终未能如愿。”
江铁嘴接口道:
“不佩剑比较好,至少在二十岁以前,身上不要佩剑。”
朱云震微微一笑,顿了片刻,道:
“先生好似心神不属,莫非有什么心事?”
江铁嘴道:
“唉!小兄弟,你聪明颖悟,理该看得出我已病入膏肓,性命就在这旦夕之间啊!”
朱二雪道
“先生不必感伤,吉人自有天相,先生……”
他想说几句安慰之辞,但见江铁嘴目放异彩,双颊之上红晕隐隐,大有回光返照,死亡在即之势,不禁暗暗一叹,将底下的话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