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震讶然道:
“偷儿?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江铁嘴含笑道:
“吃我们这行饭的,除了一张嘴巴之外,就是一双眼睛厉害,有一次这老偷儿做案,被我在一旁看见,是以知道他的底细,哈!这老偷儿贪心的厉害,方才他想留下一粒药丸,结果仍然是舍不得。”
朱云震牙根一咬,道:
“这老贼趁人之危,可恨之至。”
江铁嘴笑道:“这老偷儿行动如风,你可记住,永远别让他靠近你的身旁。”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一屈,呕出一滩紫黑的血块,朱云震看入眼中,侧隐之心大动,恨不能以身代之,只是徒自痛心,却也无可奈何。
歇了片刻,江铁嘴重又躺卧地面,但喘息不停,额上汗流不止,眼内的神光也开始散乱起来。
朱云震心痛如割,不觉大声叫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你若有什么未了之事,在下愿意为你效劳,只要是力所能及,定然不教你失望。”
江铁嘴闻言,双目之内斗然一亮,一把抓住朱云震的手,急切地道:
“兄弟,当真么?”
朱云震毅然道:
“君子一诺,舍身以赴,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顿了一顿,接道:“先生还有亲人么?”
江铁嘴急声道:“有,有,我有一位师父。”
他已是激动万分,说得一句,随即呕血不止,朱云震见状,想他大概是难以活下去了,当下柔声说道:
“先生慢慢地讲,尊师是何许人?家住何方?在下该当怎样?”
江铁嘴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忽然探手怀中,摸索良久,最后取出一物,颤声说道:
“兄弟,这……”
朱云震接过手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形式古朴的紫檀木小箧,那木箧约有五寸长,三寸宽,一寸多厚,想是年代久远,色泽已成紫黑,摸在手中,滑润异常,朱云震略略看了一下道:
“这木箧中装的何物?与令师有何关系?”
江铁嘴道:
“这里面装着一块美玉,玉上刻了一道符录,这玉符是我师门中的至宝。”
朱云震暗暗忖道:星相为术数家,既不画符念咒,又不降妖捉鬼,不知要这玉符何用,而且视为至宝?
只见江铁嘴双手扪心,咳嗽了一阵,语声微弱地道:
“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
朱云震道:“先生只管吩咐,不必客气了。”
江铁嘴道:
“这玉符是我师门传宗之宝,如今我客死他乡,若不将这玉符交还师门,那……那我是死不瞑目的了。”
朱云震道:
“就是这件心愿么?这代还玉符之事,看起来并不困难,在下或者可以胜任。”
江铁嘴黯然一叹,道:
“也很困难啊!像适才那个偷儿,几粒药丸尚且不肯放过,如此重宝,更要遭他觊觎了。”
朱云震先是一笑,忽然想到天下事尽是意外,江铁嘴的顾虑未必没有道理,当下脸色一整,慨然说道:
“先生放心,如果你病势好转,自然用不着我代劳,万一你真个不测,在下定然竭尽全力,务必将玉符转交令师。”
江铁嘴转忧为喜,道:
“兄弟,果能如此,我师徒同感大德,我虽在九泉之下,不敢忘记兄弟的好处。”“先生言重了,先父急公好义,杀身不顾,在下幼承庭训,岂敢有坠家风。”顿了一顿,接道:
“不知令师现居何方,大名如何称呼?”
江铁嘴道:“家师隐居在贺兴山,仙迹岩,青石洞,道号青石先生。”
朱云震暗暗忖道:既属隐士,当是鬼谷子之流了。
忽见江铁嘴摸出一个小包,道:
“这包中几块碎银,是我数年的积蓄,兄弟带在身边,权充此行的路费。”朱云震一想,贺兰山远在塞外,长行万里,难免需用,当下亦不推辞,接过小包,与那“玉符”一起收入怀中,贴身藏好。江铁嘴转脸一望天色,沉思片刻,道:
“此去贺兰,迢迢万里,云兄弟若不感觉疲倦,就请及时上路吧!”
朱云震闻言一怔,道:“先生的病……”
江铁嘴道:
“我这病原是痨疾,苟延残喘,勉强拖到今日,这一次发病,较之以往倍为严重。”
他讲不几句,又复咳嗽呕血起来,歇了半晌,始才接道:“我活在世上,唯一的心愿,就是将‘玉符’归还师门,这心愿不了,我死难瞑目。”
朱云震眼看他与病魔挣扎,心头殊为酸楚,想要立时上路,又不忍撇下这垂死的人单独在此,但江铁嘴一再催促,朱云震无奈,只得安慰了他几句,硬起心肠,向他告辞。
此时天将拂晓,朱云震离开破庙,披星戴月,独自北上。贺兰山远在塞外,由杭州启程,间关万里,实非易事,而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代人归还一块玉石。
朱云震为人不笨,江铁嘴的言谈举止,行事为人,显然有很多可疑之处,不过朱云震本能地觉得,此人对自胜造七级浮屠由于江铁嘴讲话一多,就会呕血不止,朱云震不忍心多问,心想路程虽然遥远,不过跋涉之劳,既然能了却一个垂死之人的心愿,也算得一桩义举,因此慨然承当了此一重托。至于那玉符究竟是什么宝贝,是否有什么妙用,他想也未想,更未曾想到启开那紫檀木的小箧,私自看上一眼。
他幼失怙恃,流浪已惯,孤身长行,倒也不以为苦,这日晨间,踏上了北上金陵的官道,撒开大步,兼程行去。
忽忽一日,次日午间,路过一片桃林,忽然闻得一个洪亮的老者声音叫道:
“朱小爷,救命啊!救命啊!”
朱云震吃了一惊,暗想既知自己姓朱,一定是熟识之人,看那声音来自桃林深处,急忙循声奔了过去。
入林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一株桃树枝上,吊着一个衣履华贵,须发如银的老者,正是前日夜间,拿走江铁嘴药丸的老头儿。
那桃树高不过丈许,华服老者被人四马倒蹄捆得象个粽子,以一根细绳中在树枝上,离地不过三四尺高,地上却是嘘嘘作响,聚了八九条青竹毒蛇,想是那蛇儿眼看着美食不能到口,全部盘聚在老者身下,昂着吐信,腾跃不已,华服老者上不站天,下不靠地,一时之间,虽无性命之忧,只是眼看着八九条毒蛇在身上腾跃,禁不住心惊胆寒,偏又不敢挣动,否则悬吊身体的细绳一断,那可正好身青蛇吻了。
华服老者一见朱云震奔来,连忙哀声道:
“朱小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你赶快行行好,救小老儿下来。”
那青竹蛇是有名的毒物,朱云震心头也不禁发毛,这时,远远站定,道:
“你先说说,贵姓大名?”
华他老者愁眉苦脸道:
“小老儿于天化。”
朱云震冷冷一笑,道:
“愉窃可悲,乘人之危,陷人于死地,那可难以饶恕。”
于天化双眉一蹙,霎时间,满脸都是哀戚之色,道:“小爷不知,老朽另有苦衷?”
朱云震道:“什么苦衷。”
于天化哀声道:
“小老儿尚有九十岁的老娘,眼前卧病在家,等待老朽寻取药物,回家为老母治病。”
朱云震暗暗忖道:原来这老者还是一位纯孝之人,思忖中,不禁顿生敬意,肃然问道:“老丈因何落到如此窘境?”
于天化道:
“小老儿急着回家为老母治病,不料遇上了一个对头,老朽打他不过,被他弄成这副模样。”
朱云震道:“药丸呢?”于天化道:“侥幸药丸尚在,现在老朽身上。”
朱云震想了一想,正色道:“在下有个请求,不知老丈依是不依?”
于天化连声道:
“依!依!依!只求小爷救命,老朽无有不依。”
朱云震道:“老丈的身手在下见过,你若反悔,我可无法勉强,这样吧,你发一个誓,我才能够相信。”
于天化道:
“小爷不必多疑,老朽若是口不应心,教我那老娘活不过今年就是。”朱云震见他以老母为誓,反觉过意不去,急忙俯身下去,解开他手脚上的绳索。那绳索捆得极为结实,朱云震费好大的力气才将绳结解开,束缚一去,于天化身形一昂,飘然站了起来。朱云震道:
“此处离杭州有一两日的路程,老丈若是急于归家,可将药丸交于在下,由我代为送去。”
于天化仰首向天,吸了一口长气,然后游目四顾一眼,道:“什么药丸?”
朱云震大怒,瞪目喝道:“你敢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