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寂，只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光着脚，一直跑。

偶尔开始停下来四周眺望、寻找。

她又开始往前跑，突然她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她。

她回过头，什么也没看到。四周打量了一圈，又看向了最初背后的方向，影影约约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小女孩欣喜极了，这里终于看到其他人了，她问：“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是我不记得我在找什么。”

“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

“额，怎么说呢，”季凌略略蹙眉，“就是，我可以更细心一点的，我早该发现她有抑郁倾向的，很多细节看得出来的。”

“我如果再多关心她一点，她应该就不会休学了。”季凌对男生说。

她很少和人谈心，大概因为是这个小孩，才谈了下去。

男生和她是在一个晚上初遇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她在公园的长椅上从下午三点坐到晚上十点才恍恍惚惚地回租的房子。

路上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他站在路灯下，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

季凌路过了男生大概十几米又回头看，男生也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在男生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觉，她猜男生也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感觉。就像她曾经和段希遇见一样。

她曾经还想反驳段希，她们一点都不像，现在想来，原来她们就是很像。

她向男生开了口：“喂，要一起来吗。”声音淡淡，没有多大起伏，像是随手招路上的流浪猫。

男生没有多犹豫就向她走了过来，两人都没有介绍彼此的意思。

男生跟着季凌来了她的小屋，季凌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小鸟：“我这里可没有药箱。”

男生只是继续捧着小鸟呆站着。

季凌指指她不太宽敞的床，说：“没有客房，介意和我挤挤吗？”

男生没有回话，径自走到沙发上躺下，季凌找了一张毯子扔到男生身上，就躺在床上睡了。男生“啧”了一声，似乎在嫌她多管闲事，但还是好好地把毯子盖在身上。

“你知道吗，像你这样随便就跟别人走的的小孩，很容易被拐走，然后挖出器官卖钱。”季凌说。

男生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捧着小鸟。

对于季凌的自责男生没有回应，大多时候他们都是这样，不用对方安慰，甚至不用对方回应。

“后来呢？”男生选择了自己想要继续知道的点，眨着眼睛歪了歪头，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是一头不谙世事的小兽。

季凌想了想：“谁知道呢，我没有再联系过她。”

只是偶尔想起这样一个人来，仿佛又在自己的罪恶上添了一笔。

这些罪恶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到她十恶不赦，等到她罪无可恕，便可以将她吞噬。

两人陷入了沉默，很久之后，季凌问：“你不说话吗？我们说什么？”

“你比我还沉默。”季凌说。

两人开始自顾自发呆。

“他们说，”男生轻轻地说，“我怎么不说话。”季凌转头看着他，男生正迷茫地看着虚空中一点。

许多天后，季凌带着男生出门，男生满脸的被逼不愿，又不能冲季凌发火，只能满脸不耐地跟季凌出门了。季凌说，按照正常人的活法，他们该出门晒晒太阳了。

男生的眼中的不耐消失了，他又像初见时那样眨巴着眼睛，仿佛在想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无辜地问：“为什么，不晒太阳，就不是正常人了。”

男生的眼睛有一种魔力，他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发着光，就像从没有见过世间的灰暗，没有经历过伤心。

可你永远也不知道，那双像星星一样发光的眼睛后面，是不是布满伤疤。

季凌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她答非所问：“我明天要去见姚医生。”

男生点点头，他知道季凌每个星期都要去见姚医生。是一个男人安排的，那个人看起来很清冷，有一天男人来找季凌，是男生开的门。男人刚看到男生的时候没有表现得惊讶，只是问：“季凌在吗？我是她朋友。”男生没有听过季凌这个名字，他猜应该是她的名字。

男人小心翼翼和季凌说了见心理医生的事，季凌想了一会就同意了。她告诉男生：“不答应的话，他们会很难过。”

男生没有反驳季凌，他们向来不会反驳，无论对任何人。

男生猜想，男人应该是季凌的好朋友，毕竟有好几次他和另一个男人一起来季凌家做客。

他突然想起认识季凌第一天时她说的话，便说：“像你这样随便接受别人安排的人，也是很容易被拐走的。”

未料想季凌顿了一会：“不要我钱财，不害我命，其他都好说。”

这一天是陆 肆送季凌去见心理医生：“万俟有工作出省了。”

季凌点点头。

心理治疗的整个过程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季凌感觉很无聊，她不向姚医生说真话，要么造假要么说不记得。

在回去的途中，她问：“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 肆思考了一会笑着说：“嗯，想和你交朋友。”

他一点也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具有侵略性，相反和他聊天会让人感觉到很强的亲和力。季凌猜想在私下，他一定是一个更温柔的人。

季凌笑了：“没有人想和我交朋友。”

“哈哈哈，”陆 肆笑了，“怎么会，我和万俟就很想和你交朋友。”

送季凌回去后，陆 肆给万俟宸打电话低声问：“怎么样？小瑧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万俟宸深深呼了口气，似乎在努力压住沉痛，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阿肆，是我的错……”

陆 肆嘴唇颤抖，声音发颤：“哥，不是你的错。”

万俟宸没有说话，但是陆 肆似乎听到他在哭。

他似乎又听到了他像之前那样哭泣，在医院的一个小角落，独自舔舐着伤口，抱着头舔血。

“万俟，我来找你吧！”他在乞求在无声怒吼。

电话那头只剩下喘气声，后来，那头说：“你别过来！”

季凌再一次去见姚医生时，还是陆 肆送的，他也没有说万俟宸有什么事。

她又问：“我还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我好？”

陆 肆心不在焉，因为万俟宸有些烦躁，想也没想就随口道：“我有个妹妹，我感觉你们挺像的。”

季凌脑子里突然“嗡”的一片响。

季凌勉强拉出一个微笑，强自找借口：“你好像是独生子。”

“万俟的妹妹。”陆 肆闻言补充道。

季凌的世界“轰”的一声崩塌，一片片碎片砸在地上。怪物从背后抱住她，紧紧勒住她的肚子。季凌想要大声呼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用力想要掰开怪物勒住自己肚子的手，她好不容易掰开一只怪物的手，可是又有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她一只手握住怪物的一只手，艰难地掰开它，另一只想要阻止新出来的一双手，但是却只能从它们旁边滑过。季凌喉咙里发出“咯”的声响，她在地上打滚挣扎，可是她一挣扎，怪物就将手指合并深深钻进她的肚子。疼痛从肚子蔓延到全身，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要死亡。

陆 肆看见季凌瘫在座椅上就叫了叫她，叫了好多声，她才有反应，双眼空洞，脸色发白。

季凌全身冷汗，不是她，从来不是她，他们想爱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印出陆 肆担忧的面容。

季凌脸色古怪的样子像是要哭了，她张张嘴想说话，却没有资格说话。

她不能鸠占鹊巢，她也没有本事鸠占鹊巢。

世上始终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没有人爱她。

存在是一场游戏，爱与认可是游戏的砝码。如果存在是为了被爱和被肯定，那么当不再被爱、被肯定之后，世上便无她。

等季凌进了咨询室，陆 肆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他叹气，烦躁地吸烟。

男生在夜晚做噩梦醒来，看到沙发旁边有一个黑影吓了一跳，盯着看了几秒才知道那是季凌。

季凌蹲在沙发旁问他：“你多大了？”

男生疑惑开口：“十五。”

季凌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有钱吗？”

“有，一点。”男生歪歪头。

“能活吗？”

“可以。”

季凌表情空白，突然眼泪流下来，“我和你说故事吧，我没有和别人说过的故事。”

没有等男生有所回应，她就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段希吗，我和你说过的，我之前的同学。”

“她有偷窃癖，她爸爸一直坚持带她去见心理医生。上大学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控制自己了。她变得更好了，她活得很好，她还交了男朋友。”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初中就把她删了的女生，又加了她的好友。段希可开心了，她以为那个女生又加了她，一定是原谅她了。她很开心地和女生打招呼，但是那个女生说让她把之前偷的200块钱还给她，不然她就把段希之前做过的事都曝光给她现在的朋友，包括她的男朋友。”

那是她还在读大二的时候，段希给她打电话哭着说：“我特意高考填志愿填了那么远的地方，就是想要和之前做个了断。我真的以为她已经原谅我了，我又不是现在不会把钱还给她，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季凌，我感觉她要把我现在的一切都毁了。”

“为什么，我明明都已经改了，她还是不肯放过我，这两年我已经受够了折磨，我都付出代价了，为什么连改头换面的机会都不给我。季凌，季凌，我好害怕，我已经把钱还给她了，但是她会不会还来找我？”

季凌说，不会了，她已经没有理由了，段希，你做错了事，但是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人总要允许别人改正，要允许别人变得更好。

段希那几个月时不时给季凌打电话，说她无法面对从前的自己，说她好害怕那个女生还来找她。

有一天，段希说：“她曝光我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之前，那么，不堪……”

季凌对男生说：“后来，我得到消息说，段希死了，跳楼死的。一个废弃的，没有多少人的小楼。”

“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一个改正的机会都不给她。她都已经付出代价了，为什么都还一定要把她困在让她难以直视的过去，却不允许她变得更好。”

段希跳楼前还给她打电话，她当时的情绪很不对劲，最后她说：“季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季凌……你一定不要来找我……”

“季凌。这枷锁太沉重，我以死谢罪。”

男生抬起手，轻轻贴在季凌脸上，抹掉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