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尚未光亮,江岳父子便早早地动身上路。他二人初到桑菊小镇,人生地不熟,昨天已向“悦来客栈”的掌柜打听了路线。他们原以为问到一条“好走的近路”,却不知那店掌柜外表和善亲切,骨子里却是一个图利的小人。掌柜将一条错误的线路告诉他父子俩,只为将他们引入“买主”的伏击圈。
江岳携子隐匿山林十年之久,本以为整个江湖淡忘了他的名字,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画像依然在黑道坊市广为流传。混迹黑市之人大多都知道:只要能活捉江岳,便可领到“匿名买主”的一笔巨额赏金;若是有人提供江岳的行迹消息,也可以在黑市交易中,换取到丰厚的“线报钱”。
至于窥觎江岳的“买主”到底有多少人?却是无人知晓。或许,整个环洲大陆所有“五境”以下的武者,皆为“买主”。
江岳虽为御风境中期的强者,但对于“上层武道”境界而言,他毫不出众。然就是这样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江岳,竟能成为黑白两道海捕的对象,个中因由只有一个——他的养女柳昭儿。
十七年前,柳嫣嫣离世,江岳痛失爱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人生失去了方向。他带着年仅一岁的江子衡四处漂泊,当父子俩行至环洲界东面的“福永镇”时,他看到一大群人正在争抢一名女婴。众武者约有三四百人,从他们相互争斗厮杀中推断:众人不是一路,大约有二三十拨人马。所有斗抢之人,皆为御风境以下的层级。
那女婴生得白白胖胖,不知是她根本就没有襁褓裹身,还是布被已被众人撕扯为碎片,她身无片履,裸|露的身躯微微蜷缩,粉嫩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甚是可爱。这个女婴,便是柳昭儿。
柳昭儿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身旁的人和物,似乎对这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江岳注意到,女婴的眼珠竟是宝蓝色的。众所周知,只有生活在极西处“风域”之地的“拓离部落”,才拥有蓝瞳。宝蓝色的瞳眸虽稀少罕见,但江岳却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日思夜想的柳嫣嫣,便是蓝眸!
江岳见到柳昭儿的第一眼,便打心底里认定其为爱侣转世,爱怜之情油然而生。况且,一众成年人抢夺一个嗷嗷待哺的乳儿,实在是太不像话!各种利刃虽未割伤女婴,但看众人竟将婴童如物品一般,抛来扯去,这令他怒火中烧。
江岳根本不管武者们因何争夺,他那时只想将柳昭儿救下,带离是非之地。他暴喝一声,毅然决然地出手。他虽破“五境”,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同时还要看护儿子及女婴。经过一场惨烈的激战,他终于护着子女脱困,却也身受重伤。
三人避进一个隐蔽的山洞之后,柳昭儿便呼呼大睡了。若是换成别个婴孩,刚出世不久便被一众强人一番抛掷拉扯,必是已无生还的可能。然江岳惊奇地发现:女婴的身体竟丝毫未损!正当他震惊万分之际,一层金色薄雾骤然显现,笼罩着柳昭儿全身。此时此刻,江岳总算是明白了,这女娃娃被武者掠夺的原因。
据传,取出金光覆体之人的心脏,混以“丹青莲”、“飘花散”、“久灵石屑”服下,可助习武者突破御风境的壁障。后面三味药材虽名贵,却并不难寻,然体有金光者,却只存在于“传说中”。是以,此女婴便被许多第一至九等的武者,残酷地视为“盘中餐”。
莫说江岳已过御风境,即使他武功平平,也绝做不出挖人心脏,以助破境此等十恶不赦之举。他抱起这蓝瞳女娃儿,睡醒的小娃娃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他的嘴角跟着扬起一个弧度,思索片刻后,捏了捏对方的小胖脸,“小家伙,以后你就叫‘柳昭儿’吧。”
柳昭儿真的是“拓离部落”的人吗?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何会将她遗弃?她又为何会具有金光体质,且身体的强硬程度远超常人?她真的能让止步于第九等的武者破境吗?带着一个为世人垂涎的孩童在身旁,会否遭致无止境的追杀?……
这些问题,江岳都不愿去细想。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有女儿了!
柳昭儿,与柳嫣嫣同姓,寄托了他对嫣嫣的哀思。
柳昭儿身上的金光时隐时现,就算用衣布包裹严实,外人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她的双手及脸面上的金晕。江岳父子自从收养了柳昭儿,便无宁日。江岳拖儿带女地一路躲藏一路拼杀,日子过得虽苦,却从未有过舍弃柳昭儿的念头。
随着柳昭儿一天天地长大,江岳看着这个活泼乖巧的女儿、这个与柳嫣嫣像极了的女儿,疼爱之心愈发强烈。而江子衡那幼小的心灵,更是在不知不觉间,对这非血亲关系的妹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值得庆幸的是,只有“五境”以下的武者,才对柳昭儿感兴趣。绝大多数“上层武道”的修行者自重身份,并未参与劫杀之事,这才使得江岳苦苦支撑了七年的时间。
然而,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十年前的某一日,江岳迫于多方压力,最终不得不与他人定下“十年之约”,亲手将养女送出。
再一次目睹心爱之人离开,江岳伤心欲绝。为了严守柳昭儿的秘密,让女儿过上宁定幸福的生活,他带着儿子远离江湖人海,踏上青木峰,整整隐居了十年。前几日,他父子二人方才下山,欲至晖州城,寻回柳昭儿。
江岳及江子衡马鞭连扬,拼命地催赶胯下骏马。当他们路过一片茂密的阔叶林时,江岳猛地勒停马匹,大叫一声,“衡儿停下!”
“怎么了爹?”江子衡的反应极快,父亲的话尚未说完,他便勒扯缰绳,扭头问道:“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有些不对劲。”江岳警惕地环顾四周,将声音压至最低。说话间,他拔出腰间的长剑。
江子衡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往左右望了望,又侧耳倾听。的确,周围安静得不同寻常,甚至连一声鸟啼蝉鸣都听不到。远处偶有惊鸟飞起,似乎有人埋伏在那处。今日大暑,却有一阵阴冷的寒风袭来,冻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的右手摸向马股,抽出自制的黑铁大剑。
江氏父子刚刚停马抽剑,就忽然感觉到地面晃动,两匹良驹险些站立不稳。
须臾间,松动的泥地下射出无数条锋利的冰锥。冰锥由地而生,覆盖方圆近半里的范围,向地面高处飞速增长。父子二人的两匹坐骑被刺出十数个血洞,连悲鸣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倒地气绝。圆阵内,树木的枝干根叶,均被冰霜凝冻,仅一息之数,利锥便已贯穿数十棵高大的绿树。
江岳和江子衡眼疾手快,足蹬马镫向空中飞掠的同时,八道剑影闪过,脚下冰锥纷纷碎裂。
那隐于暗处的控冰之人,完全不给他二人喘息之机,碎裂的冰锥尚未落地,又倏然悬浮于半空,组合幻化为一排排尖锐的冰雨,直扑江岳父子!
江岳及江子衡虽有御风境的实力,可以轻功飞掠,然却不能长久地凌空而立。短暂的冯虚御风过后,他们需寻找下一个借力落脚点,方可二次飞行。
他二人脚下有快速生长的冰锥,四周是如密布暴雨般的冰雨,他们时而足点凝冰之物,于尖锥利雨中呈曲线穿梭。剑气过处,爆裂声不断,晶莹剔透的冰体碎成一块块细小的颗粒,折射着午间七彩的日光,亦映照出江氏父子凝重的神情。
两人一面防御,一面往冰阵的外部突围。他们与冰阵僵持了好一阵子,却连敌手的人影都未曾看到。于敌情一无所知,自然是速速退走为妙。他二人身形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突破那难缠的冰系阵型,耳边又传来“嗖嗖嗖”的声响,四五百支箭矢,分三次发射,向他二人先后激射而至。
头身四肢皆被利箭笼罩,身后及足底又有尖冰紧追不舍。江岳应对尚且勉强,江子衡虽身法敏捷,沉着应战,然而,他毕竟刚过御风境一个月,武功终究是差些火候。
江子衡努力扫开近身箭雨,已是汗湿了一身,难以周全顾及其它。四面八方皆为利器,他着实未注意到,一根透明的冰锥悄然临近,下一瞬,便要刺穿他的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