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如愿出了映雪家的大门。外边很安静,连鸡的叫声都听不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这似乎有点太早了,不过,天已经亮了,不是灰蒙蒙的亮,而是明镜似的亮。
我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大概只有那个被烧的炭黑的大坑里了。
没等我走到那里,便远远地看到了被烧得黑乎乎的树干像死了一样立在那里。等我走近,去抚摸它的时候,炭黑的树干立马变成了粉末飘荡到了地上。
地上积存了一层厚厚的灰,动一下脚,便能让它飞扬起来。
坑道里还是有可以躲藏的地方的。有的地方像个山洞一样,钻到里面能遮风避雨,而且里边光线昏暗。一般人很难发现。
我钻了进去,横躺在里边。空间刚好被我占满,好像它就是为了我特别准备的一样。没过多久,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醒来,完全是个意外。因为外边根本没有什么声响能惊醒我。不过,当我抬起头看外边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只山鸡,或许就是朱厄尔看到的那只。
它漂亮极了。黄铜色的头顶下方是被红色包围的橙色的眼睛,紫绿色的颈部和黑色的后颈,再加上白色的颈环,远远看去就像一副波澜壮阔的图画。
金黄色、栗红色、橄榄绿色的背部上还夹杂着黑白斑纹,颜色丰富的让我眼花缭乱。
它的尾巴特别长,也是有不同的颜色组成的,张开来像扇子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光彩夺目的山鸡。之前只听说山鸡是捉来吃的,没想到它美得这么惊世骇俗。这么美的山鸡,人们怎么忍心吃掉它们呢。
它就在我前面几米的地方。虽然不是正对着我,但是我感觉它的眼睛就是在盯着我。它侧身站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用一只眼睛看到我。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是希望我看到它,还是只是巧合出现在这里。
我正寻思的时候,听到了爸妈的喊声。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找到我的。我还能躲到哪里。
不过,我希望能尽量躲避他们,好让自己觉得上学不是非去不可的事情。
我忘了映雪,忘了朱厄尔,更忘了因为读书对我不屑一顾的映辉。
山鸡似乎听到了我爸妈的声音,刚开始是转身慢慢地走了几步,接着便拍打着翅膀飞快地从坑道里越到了地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昏暗起来了,太阳并没有如约升上来。起风了,风吹散了最后几片残留在树枝上的树叶。它们的躯体四散开来,和地面上、坑道里的死灰交融在一起,犹如孤魂野鬼一样无所归依。
我害怕这仿佛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害怕没人理我,却又害怕陌生不可知的人和事物。
上学恰好是陌生又不可知的。
我继续躺在洞里,任凭洞里的蜘蛛或者别的什么小昆虫捆绑我的身体,撕咬我的衣服、皮肉。
我越往深处想,便越觉得上学要接触那么多陌生的东西,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于是,我便又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享受心中的万籁俱寂带来的安宁。
爸妈是中午找到我的。他们把我从狭小的洞穴里带走很容易,因为我已经灰头土脸、饥肠辘辘没什么气力了。
走到大街上的时候,映雪恰好出现在我面前,似乎很久之前就站在街上等我了。
她背了两个书包,其中一个便是我的。
我看到她站在那里,嘟着嘴,以为她在生气。霎时,她便笑了。
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微风吹过来的发丝。她一边拨弄发丝,一边朝我们走了过来。
“放他下来吧,叔叔。你们没有责骂他吧。”
映雪又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的爸妈。她可转变得真快,那神情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没有,怎么会责骂他呢。他不想上学,你以后得好好看着他,他就跑不了了。”
我妈蹲下身,将映雪抱了起来。她喜欢映雪,待其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不过,她只有我。
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有个女儿,那该多好。长大后,她该多漂亮。”
这时,我爸就会回应:“有女儿长大了也要嫁人,哪像儿子一直都会在。”
我妈只能想一二十年后的事,我爸却能想一辈子的事。
我和映雪回到了我们家。等我洗了脸,换了衣服,便和映雪一块儿吃起了中午饭。
“上午你没去,真遗憾。那老师特别漂亮,朱厄尔喜欢的不得了,向大家介绍自己介绍了好几遍。老师不得已把他放到讲台上和她一块儿站着了。我想,他以后准能乖乖地听老师的话。”
“那倒是能让他少惹不少事。上学是注定逃不掉的么?”
“你不用怕,学校里虽然人多,但是如果你不想认识,就和我、朱厄尔甚至我哥呆在一起就行。再说,我们一个上午都在玩,就像我们常在一块儿玩一样,只不过人多了点。”
“有那么好玩吗?早上我溜了,你没生气?”
“好玩!当然生气,都把我气哭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看我脸上的泪痕还在呢。本来说好的,有我在,不用怕;你却悄无声息地跑了。”
“给你毛巾,擦干净。”
“等会我们俩叫上朱厄尔一块儿去上学。先去我家告诉我爸妈一声,不然,他们还以为我走丢了呢。”
“那你没和你哥一块儿回来?”
“他有一群伙伴,成群结队的,我可不想待在一群人中间。”
“我更不想。”
我们一吃完饭,就出发了。等到朱厄尔家,却发现他已经走了。
“他这么着急上学,恐怕是想早点见到老师。”映雪“哼”了一声说。
“他才几岁,哪里会有那心思。”
“怎么没有,搞破坏的心思他都有,喜欢老师的心思肯定也有。”
“我们要追他吗?”
“不用追,反正他就在学校里,而且还和我们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用的也是同一张桌子。”
我从来都没有离家这么远过,每往前走一步都是一个新的记录。街道两边有一排排的房子,房子前边是一个院子,院子的前边便是临街的门。
从每扇开着门往里看,总能看到一个人或几个人坐在那里,瞪着眼瞧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们似乎都认识,彼此看到对方,便随便聊上几句。有的是专门登门入户的人,一块儿坐在那里,观察着街道上的一切。
“我看到山鸡了。”我害怕那些向我投来的陌生的目光,便不再看他们了。
“真的?”
“真的,而且就离我几米远。”
“那你没上前捉住它?”
“没有。我看到它的一刹那,就明白了,它不是为了被我捉住吃掉才存在的。”
“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为了被我们吃掉。”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弄明白?”
“这个……恐怕也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
“那我们还是别管它了,那么久以后的事。现在得紧盯着朱厄尔。”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狗的狂吠声。接着,传来的便是朱厄尔的嘶吼声。
我朝前望去,发现朱厄尔就在我们前边几百米的地方。他站在一个石墩前,只露出了个头还有右手挥舞着的木棍。
那条狗就在他的前边翘着尾巴露着尖牙朝他狂吠。
他离我们太远了,远到映雪根本发现不了他。
“我看到朱厄尔了,就在前边。正和狗斗呢。”
“哪里?”
“石墩前边。”
“啊,我们快去帮他。”
映雪拉起我的手飞快地往前跑去。她的头发飘扬了起来,不停地甩到了我的脸上和脖子上,伴随着一阵阵疼痛。
疼痛感让我暂时忘记了周边陌生的一切,身心便整个跟着映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