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雾霭
冥府如同以往那般雾沉沉的一片，没有阳光和雨露，漫天的红色彼岸花也没能给地狱增添几抹艳色。
“我的报酬呢？”将两只鬼扔给白语，沈忘尘看着奈何桥上蜿蜒不绝的长队，“这几年怎么愈发多了？”
“人间是新时代了，生育率没以前那么高，排队投胎的自然就堵在这了。”白语他们的工作量也很大，鬼差人手不够，冥王已经通知十方鬼王招募鬼差了。
就是中间的等待时间容易乱中出错。
只要排队，就总觉得自己那队是最慢的，换到另一排队伍依旧如此，哪怕已经命丧黄泉成为鬼魂，他们依然盼望着自己所在的队伍是最快的。
最折磨鬼魂的不是在投入轮回被漩涡冲卷时的痛楚，而是漫漫长路上无休止的等待，那个遥远的转世的路口分明近在眼前，他们却已等了数百年。
“你的报酬是冥王给你，又不是我给你。对了，这个给你。”他扔了一个漆黑的酒葫芦给沈忘尘：“孟婆新酿的，给你尝个鲜。”
沈忘尘不可置信地挑眉：“孟婆不煮汤改行酿酒了？”他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喝过的汤，这酒，真的能喝吗？
白语朝他耸耸肩，孟婆就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不知从哪里看到个配方，就整天研究着酒曲，还把他和墨言当成试酒的。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喝到过酸掉牙的酒？
白语默默吐槽着，一个不经意看到胖虎可怜兮兮的眼神：“你瞅我做什么？没见过阴帅吗？”
胖虎赶忙把眼神移开了，还真没见过，他都藏了两百年了，惹不起躲着走他还不会嘛。
至于瘦猴……他从头至尾都和死了一样的安静。
白语绕着两鬼走了一圈，看着他们鼻青脸肿的样子连连啧啧：“真是惨啊，你再来两鞭，他们连投胎的工夫都省了。”直接被打散。
胖虎打了个寒颤弱弱地出声：“灭鬼是犯法的。”
按理来说，万鬼皆可被超度，只要在地狱接受惩罚赎清罪孽便可重入轮回。
可是那些被迫害致死的人就活该吗？妙龄少女在归家途中被尾随侵犯杀害，被同窗欺凌折辱羞愤之下自尽的，被朋友关在门外任其被人杀害的人，还有那些被分尸肢解扔进下水道的受害者，就活该接受这样悲惨的命运吗？
什么前世因今生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是佛道两家的说法，他不修道也不信佛，超度罪恶的亡灵？沈忘尘自认没那么好心。没有当场打的他们魂飞魄散是出于他和冥王的约定，并不是他不忍下手。
“我既不是阴帅也不是鬼差，没有职业道德，遇到色鬼和人贩子，只想灭杀他们！生前不做善事，死后妄想善终，真是痴人做梦。”沈忘尘走之前对着瘦猴两鬼看了一眼，“给他们轮回的机会本身就是在包容最大的恶，冥王还是太仁慈了。”
这话白语就不好接了，他虽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能说，冥王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高了好几个级别的上司。吐槽自己的王，不如直接找棵树寻死，他就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阴帅。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是世人都以恶制恶以暴易暴，以屠杀铲清罪恶，那这个世界，还有清静之地吗？都是凡夫俗子，何来的圣人？’他们的想法冥王怎会不知呢。
——
次日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沈忘尘悠闲地拎着外卖小哥送来的啤酒鸭往回走，小区里人声鼎沸，家长们送孩子上补习班，老人家结伴出门溜狗（虽然很有可能是狗在溜人），三十度也阻挡不住人们的脚步，目之所及是一把又一把盛开的遮阳伞。
在忙忙碌碌行人的脚步中，在手拎肩扛重物的人群里，在一声声问候的话语间，充斥着人间烟火。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沈忘尘下意识地退让一旁，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孩子，大太阳底下也不打伞，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朝前走，看着就和丢了魂似的。
人来人往没人留意她，她也没有和周围的人打招呼，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沈忘尘无奈的叹气。
在他的眼里，眼前走过的女孩印堂发黑，鬼气缠绕，看着微胖却身体虚弱，已然是命不久矣。至于是何时会死因何而死，他看不出来，他不是天师，也不是鬼差，算不出人的命格。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哪怕他明明知道。
正如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他明知她时日无多，却不能干涉她的命数，阻止她的死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无奈的叹气，买了啤酒鸭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边走边看了眼天空，热闹的太阳正在东方闪耀，照亮着世人的路，也包括他自己。
走到门前从兜里拿出钥匙，沈忘尘随意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在门口站了几秒，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后从桌上拿了一张纸扔到半空中停住，他虚空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右手一抹变成一只千纸鹤，小纸鹤颤巍巍地扒拉了两下翅膀在屋里盘旋了一圈后从窗口飞了出去。
沈忘尘看着它在这个小区里辗转飞舞直至化成一道光芒消失不见，心中的郁气散了一些，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慢慢地喝着，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里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不知看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傍晚，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接着一片挡住了蓝天，天色灰暗，阴沉沉地下着连绵不绝的大雨，噼啪噼啪打在窗户玻璃上，压抑地人喘不过气来。
一天又这么浑浑噩噩地打发过去，沈忘尘起身到厨房烧一壶水泡茶，突然想起某年某月冥王对他说过的话，摇头轻声说了句：“他说的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沈忘尘懒得说。
电视机里还在咿咿呀呀的放着电视剧，他想起来自己似乎在犯困的时候将综艺节目换成了电视剧，又是自动播放的设置，等着水开的工夫他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
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记忆。
“看来真是睡迷糊了。”
他嗤笑了一声，对着客厅的桌子散乱的罐头皱眉，一股子肉味和啤酒味，往日尚算勤快的他此刻懒得收拾，右手随意一扬后走到厨房去泡水，而客厅在一阵光芒后顿时恢复成最初的整洁模样。
“叮咚——”手机上自动推送了消息，好像是新爆出来的热搜，沈忘尘歪着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翻看着，然后看到视频里那道模糊的身影愣住了。
《年轻女子在二十层高楼一跃而下》
视频里拍了案发现场围着的人群，吵吵嚷嚷的听不清在说什么，警察在那边维持秩序，拍视频的人周围似乎也有不少人，靠的近的还能听清些，说着“年纪轻轻的有什么看不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脆弱了说两句都不行”、“犹豫了之后还是跳下来了，警察真没用来的太晚了”之类的话。
在他看来都是无用的风凉话。
若不是万念俱灰，谁又想寻死？
站在高楼俯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的心里该是多害怕啊。
原来那不是雨，是她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