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不知道名字的小河,也不知是天然生成的还是在哪位帝王将相的监督下精心挖成的,小河两岸的青山之间的距离几乎始终保持一致,河水也在这匀称的结构下自西向东缓缓流动。
阵阵微风轻拂,几片耐不住深山寂寞的红叶脱树而起,在风的引导下,红叶翩翩起舞,随即落入水中。红叶随河水东去,也将人们的视野带入一片热闹之地。
正值金秋十月,北方天气转寒,人们大多为过冬作准备了。可是通往洛阳老君山大道上的人群络绎不绝,有普通的百姓、武林的侠士、南方的商客、甚至还有关外的参客。
他们中的一部分可能是为了欣赏红叶而来,但更多的是为了瞻仰“道教第一人”老子李耳的归隐修炼之地,甚至还有人为最近发生的……
关于老君山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
不远处有一白衣文士,一袭长衫套在他笔直的身躯之外,却并不嫌冷。他已经42岁了,身材却一点也不显臃肿。从他裁剪得体的长衫和匀实的身材可以看出他也应该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他看着那些走向老君山的百姓们,多么的朴实!多么的可爱!那些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烟火气,似乎人就应该这样子。
看着自己耕耘的土地,享受着自己种下的果实,这是用自己辛苦劳动换来的,偶尔多享用一下,谁也不能说什么。
相反,如果不去劳动,成天想着不劳而获,即使有一天真的获得了什么,也不会被人们正视的。
那白衣文士姓杨名旭,取旭日东升之意。最近一个月,他每天早上都要出来打一套“伏虎罗汉拳”舒活舒活筋骨。打完之后,试一运气,气血顿走奇经八脉,顺畅无比。
上个月杨旭应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心戒大师之邀去嵩山北少林对弈,杨旭三局三胜,弄得心戒好没面子,相约半年之后再来。
杨旭便笑着安慰道:“前年大师落我十五子之多,而今劣势已扳回许多,只输杨某六子,实属难得了。”
心戒大师知道杨旭说的是实情,也替自己棋艺进步暗自高兴,却开口道:“本座邀檀越从洛阳来登封,岂能让檀越空手而归?檀越功夫不下于我,我却要在檀越面前班门弄斧了。”
话音刚落,心戒大师右脚不动,左脚向右扫出,划出一个半圆状,而后左腿前膝弯曲,右腿跟着前倾,却并不弯曲,作好状态,右拳击出,左拳配合,身形也随着方位不断变化,初始时还可清晰分辨手足,慢慢越打越快,人影也逐渐模糊了……最后只见心戒大师右拳挥出,宛如千斤力道,这才停下。
这正是一套少林寺闻名天下的“伏虎罗汉拳”。
心戒大师道:“刚才一套‘伏虎罗汉拳’是少林弟子的入门拳法,多练可以强身健体。以檀越的悟性,定能发挥得更好。”
几口香茗过后,杨旭和心戒谈了一下武林中事,也拜别了少林寺方丈大师,就离开了少林寺。
杨旭心想:人们常说‘天下功夫出少林’一点没错,少林寺不愧为武林正宗,一套普通的拳法在少林高僧手里使出来绝没有人觉得普通。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少林武术走的本就是刚猛一路,任何投机取巧的花样架势少林弟子是不肯用的。杨旭也认为“勤学苦练、稳扎稳打”肯定是少林寺能够屹立千年不倒的秘诀之一。
其实,“勤学苦练”这四个字不仅在武术上,在其它任何方面,都适用。
老君山虽然距洛阳城150公里,但是它离杨旭的“长虹镖局”不足15公里。杨旭提起一口真气,使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一座大殿门前停了下来,只见门上有一方形木匾,匾上用张旭的草书写着“长虹镖局”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直见丹青之术也非一般。
杨旭走近大殿,门口四个守卫齐声低头说了一句“总镖头好”,杨旭嗯了一声,手略微抬了抬,示意四个门卫不用多礼、各就各位就好。正在这时,迎面跑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扎着一条马尾辫,辫子随着身体晃动,宛如钟摆一般。问道“爹,你可回来了。文二叔带着几个人都来了快一个时辰了,幸好你没有出远门,我告诉他们你一会就回。要不然这几个长辈啰里啰嗦的,我搭不上话。”
杨旭想发怒,却没有说出训斥的话来。说了一句:“小妍,我们去看看。”说完,晃动身形,人已在十尺之外了。
那杨雪妍说:“爹,他们脸色沉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杨旭人影早已不见,却不知听到没有。
杨旭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大厅口,还没进门便大声说道:“文二哥,好久不见,想死小弟了。”
进屋一看,除那坐在东首的麻衣矮个子文峰和自己是六拜之交外,其余三个人(一位妇女,两个小孩)在去年沙家寨都有过一面之缘,直到此时印象还挺深刻。那麻衣矮个子文峰苦笑道“为兄天生劳碌的命,比不上兄弟在镖局享福。”
杨旭道:“说来惭愧,小弟胸无大志,甘愿守着这一份家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比得上二哥走南闯北、为民奔波?”两人寒暄了几句,突然杨旭喊了一声。
“福叔”。
一个五十上下的驼背老人弯着腰走了进来,问:“局主,何事?”
把上个月信阳镖局霍镖头带来的毛尖泡给大家喝。”
“好嘞”说完,福叔应声而去。
杨旭接着问:“二哥,莫非发生了什么事?”不等文峰回答,杨旭眼光便落在了一妇人身上。只见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眼光略带朦胧,眼眶红中带紫,似乎这两天哭过好多回。看神情可知是大家闺秀,即便泪水也难掩贵妇之气。
杨旭微微抱拳,道:“这位莫非是沙大嫂?”
那妇人急忙欠身,回礼道:“未亡人正是沙刘氏,先夫沙洪已于前夜子时身亡。”
杨旭急问:“沙寨主已遇不测了?”这句话表面上说给沙夫人听,其实是准备让麻衣矮个子文峰回答的。
按照大明习俗,父母去世,儿子三年内不能出远门;丈夫死了,妻子要在家守孝一年。但沙洪是江湖人,自然不会太在乎这些礼仪习俗。
看官,别急,小子只有一支笔,不能并序。我先将杨旭、文峰和沙洪之间的渊源叙述一下。
前些年,文峰在开封城外办事,不料“邙山五怪”前来生事,一言不合双方就打了起来。
文峰善使一对判官笔,打穴功夫在中原也很少人能够比得上。如果五怪一对一,那绝不是文峰的敌手,可是五兄弟经过将近二十年的一起练习,早已心灵相通、取长补短。判官笔虽然不像长枪大刀那样费力,可是人长时间游走也让体力过度消耗。
邙山五怪正是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耗了文峰将近半个时辰,除了老三吴豹受了点轻伤外,其余人仍可并肩作战,由于过度消耗气力,文峰明显感觉体力不支,心知再斗下去不是两败俱伤,而是自己自取灭亡,文峰想急忙脱身,却被无怪缠住了,以为今天会命丧五怪之手。
哪知远方突然跑来一个汉子,后面跟随七八个江湖人物。只听这汉子喊道“邙山五怪休走!”越说不走越要走,只见“邙山五怪”拼命逃走,只恨自己爹妈少生了自己两条腿。
那汉子问文峰“敢问壮士贵姓?怎么和‘邙山五怪’结仇了?”
文峰打量了那汉子一眼,只见他头脑很大、满脸胡须,活脱脱就像关外客商,哪里像中原人士?便苦笑道:“我哪里认识他们啊?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们了。”
那汉子继续道“他们常在洛阳城外的邙山活动,好像和河南府有些联系。”
文峰微微点头,他们便不再深究“邙山五怪”的事了。
那文峰又道:“在下名叫文峰,平时喜欢使一对判官笔,受江湖朋友的抬爱,送了文某绰号叫‘铁手判官’,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其实文峰这是谦虚了,名字可能取错,外号是肯定不会乱叫。他手中一对判官笔,打穴之准、下手之巧,在中原也能排得上号。
那汉子急忙拱手道“失敬失敬,久仰老兄大名了,我叫沙洪,就在开封城外的沙家寨落脚。看文兄受了内伤,不及时调养恐怕落下后遗症,不如先到兄弟寒舍盘桓两日,我们也好把酒言欢。”
俗话说:遇到交心友,先喝两小口。文峰本想推辞,但一来自己受伤确实需要调理,二来别人刚见面把自己当朋友,足见对方是个直性子,无故拒绝会扫了别人的兴。便说“如此便叨扰沙兄了。”说完,他们便一起走向了沙家寨。
休养几日,文峰便辞别了沙家寨。也从那时起,文峰和沙洪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但是,杨旭和沙洪就不一样了。因为杨旭是开镖局的,每年正常纳税,可以说完完全全是干净、清白的生意。而沙洪天生就以打家劫舍为生,虽然沙洪成立沙家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苦难的百姓有口饭吃,也明令部下只抢贪官污吏、不伤百姓,但是始终民贼不两立,杨旭和沙洪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可是,试问一下:开镖局的就一定是好人吗?做强盗的就一定是坏人吗?被镖师杀的强盗一定该死吗?不一定吧!镖局可以为贪官污吏保镖、可以为达官贵人保镖、也可以为千金小姐乃至朝中大将保镖,但是有一点不可改变的事实。
镖局绝不会为拿不出一两银子的穷人保镖,也不会为空手而来的孤儿寡母保镖。
那么,在腐朽的大明统治下,连某些达官贵人都无法生存的恶劣条件下,那些贫穷百姓、那些孤儿又凭什么能够活下来呢?就是因为有了强盗。
有了这些强盗,沙家寨附近两百余口每天至少都能喝一碗稀粥。
如果天下没有这样的强盗,数十万难民将无家可归。
我不知道真正的镖师是不是从宋太宗赵光义开始的,但是我知道一点:自从有了难民,就有了强盗。
“水泊梁山”英雄又何尝不是强盗?他们有的是为自己,有的却是为八十万大宋百姓。
文峰去年第一次带杨旭去沙家寨的时候,杨旭就体会到了沙洪的豪爽,也明白一个强盗头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追随。甚至连自己铁肝义胆的文二哥都敬佩他。
其实,杨旭又何尝不想帮助天下苍生?只是自己无能为力。长虹镖局还有一百多口人需要生活,如果接一趟免费的生意折腾两个月,可能镖局都揭不开锅了。
文峰道:“事情还得从头说起,请听愚兄慢慢道来”。
文峰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揭开杯盖,品了一口香茗,轻轻发出“啊”的一声,似乎对茶叶十分满意。接着又道:“兄弟可能听说了,魏忠贤自从勾搭了小皇帝的乳娘后,在朝廷一手遮天,就连小皇帝也不敢说什么,为此魏忠贤还被朝中官员称作‘九千九百岁’,离万岁只有百岁之遥。这种风头连王爷公主都盖过了。可谓前无古人。”
杨旭道“不错,二哥,这两年我也押镖去过燕京,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
文峰握紧拳头,往桌上一锤,愤怒说道“谁知朝廷这些王八蛋不但不为小皇帝分忧,反而争着奉承魏忠贤,十个倒有八个愿意做魏忠贤的干儿子。”
这下轮到杨旭目瞪口呆了,反而一笑,说:“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文峰又道“不光朝廷文官,就连锦衣卫、东厂都争先恐后争这‘头衔’,据说还有边关大将也参与其中。”
杨旭道“恐怕这天下不姓朱,也该姓魏了。”
文峰接道“谁说不是呢?百姓大多只知有魏忠贤,不知有明熹宗”。说完,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好像叹世不公、天下不太平之类的。
文峰忽然猛的一拍脑袋,瞅了瞅杨旭,又望了沙夫人和两个孩子几眼,尴尬笑道:“瞧我糊涂,只顾骂那阉狗,差点把正事忘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