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蓝色铁门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学前班”。这名字看起来就让人感觉很奇怪，好像我们还没被正式纳入学生这类人里边一样。
教室里已经来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比我以前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见过的都要嘈杂。
有几个人的爸妈还坐在那里守着他们，他们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哭哭啼啼。我虽然害怕这些陌生的人，但是不会因此就哭泣。一个人哭的时候，只会让自己难受，却什么好结果都不会带来。
我们的座位在正中间的位置，看来映雪和朱厄尔来的时候，在抢座位上花了不少心思。
课桌正对着讲台上的黑板，距离对我们来说不远不近，既不用仰着头看，也不需要看黑板上的粉笔字像仰望星空看满天繁星一样。
钟声没响起前，我们可以随便做什么事情。我摸了一下书包，感觉里边有东西，打开它发现里边原来有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拿它们做什么？”我问正扭头安慰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生的映雪。
“学写字、画画。”映雪回过头告诉我。
“还能用它做这个。”
朱厄尔兴奋地将自己的笔记本掏出来，将其中一页撕了下来；没过多久，一个纸飞机就被他放飞了。
“朱厄尔，你怎么能这样？笔记本可不是让你叠飞机的。”
纸飞机在教室里飞了一会儿，一头栽到了讲台左边靠窗的角落里。
“我还会叠千纸鹤、青蛙。”朱厄尔并不听映雪的，他甚至都没去捡那个纸飞机。
“你从哪里学的？”我三天两头和他在一起玩，都不知道他会这些。
“我妈教我的，她说这是她以前经常做的。”
朱厄尔又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纸，继续他的手工制作。
“不能再这样了。”映雪将朱厄尔的笔记本夺了过来，紧紧地攥到了自己手里。
“就你会大惊小怪，你看我叠的千纸鹤怎么样？我可以教你们。”
朱厄尔显然不敢从映雪手上把笔记本抢过去，把千纸鹤递给了映雪，以博取她的同情和好感。
“我不学。笔记本是让你写字用的，你可以用别的纸张叠你的东西。”
映雪并没有被朱厄尔的手工制作吸引，倒是把那哭哭啼啼的小女生吸引过来了。
“我要学，这个千纸鹤送给我吧。”小女生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探过头来对朱厄尔说。
“可以，那你得提供纸，我没有纸可叠了。”
朱厄尔笑着将千纸鹤递给小女生，她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
映雪看到自己安慰了她那么久都没起作用，却被朱厄尔一个千纸鹤给搞定了，不服气地转身坐正，不再搭理他们俩了。
“你叫什么？”没想到朱厄尔要开始认识小女生了。
小女生梳着两个短短的辫子，用橡皮筋束着。头发也从中间分开了，能明显地看到一道白，像一条干净的路从眉头一直延伸到后脑勺。
“月秀，赵月秀。”小女生双手将千纸鹤捧到手里，爱不释手。
“我叫朱厄尔，她是映雪，还有斑点。”我们三个从小就在一块儿。
“斑点？好奇怪的名字。”月秀看了看我，用很惊讶的表情。
“他后背上有块痣，所以……”朱厄尔说着便伸手要撩起我的上衣。
“干什么你？”我赶忙制止他。
“给月秀看看。很大一块儿，别人身上都没有的。”朱厄尔嚷嚷着不肯罢休。
“够了，朱厄尔！斑点不想让人看，特别是在一个女生面前。”映雪也帮我阻止朱厄尔。
“让人看看嘛，映雪都看过了。”朱厄尔嚷道。
“不行就不看吧。你教我叠千纸鹤好了。我觉得它很漂亮。”月秀不想为难我，我也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自己的上衣。
月秀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掉了一页纸交给了朱厄尔，朱厄尔便开始一步步地教月秀叠千纸鹤了。
也不知道谁捡起了那架纸飞机。这时候，它正盘旋在教室的上空。它飞了一会儿，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朱厄尔和月秀面前。
片刻，一个胖小子跑了过来，没说一句话，便要将纸飞机拿走。
“这飞机是我的。”朱厄尔立马声明，并且将那小子的手给推开了。
“谁说是你的？”胖小子不服气，两眼直瞪着朱厄尔。
“这是我叠的，自然是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捡起来？你不要了，我捡了，就是我的了。”
“谁说我不要了，我是没时间去捡。”朱厄尔站了起来，两人好像马上要开打了。
“朱厄尔，你不能惹事生非，你都不要了，给人家又能怎样？”映雪拉住朱厄尔，生怕他出拳打别人。
“我现在又想要了。”朱厄尔开始蛮不讲理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映雪似乎大惑不解。
“如果你把我的笔记本还给我，我就不要了。”朱厄尔原来是想着映雪能把笔记本给他。
“好吧。随便你了，又不是我花钱给你买的。”
映雪将朱厄尔的笔记本递给了他，朱厄尔拿起飞机扔了出去，飞机又飞了起来。胖小子赶忙去追它去了。
飞机还没落地，胖小子也还没追上它。钟声便响起来了。之前，我在家里，从早到晚，能听到这钟声很多次。遥远而神秘。现在它的响声浑厚甚至有点震耳欲聋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哭哭啼啼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想到，这钟声能有这么大的震慑力。我正沉迷在这片宁静里的时候，喧闹声又开始了。
映雪在她的笔记本上一遍遍写着：朱厄尔，大坏蛋！朱厄尔却并没有注意到映雪对他的咒骂，他正忙着教月秀叠千纸鹤。
月秀看起来笨得像干瘪的牛肉一样，一步步教她，她都还没学会；而我已经知道怎么叠了。朱厄尔被月秀惹得一脸不高兴，又不能发泄到她身上。他那干着急的滑稽表情让我有点想笑。
透过教室左边的窗户，能尽情地看操场上以及远处的一切。外边空寂无人，远处土黄色的田地里飘荡着落叶和尘土。
高大的玉米杆已经开始变黄，每棵之间都有了一个安全距离。花生的叶子开始脱落，就像每年它们都要做的：所有外在的衬托都化为尘土，花生宝宝才从地下破土而出。
棉花田有几个人影在穿梭，雪白的棉花像一只毛茸茸的猫，蜷缩在花枝上，安静祥和。
风穿过窗户吹了进来，一扇玻璃窗轻轻地被关上了。喧闹声更大了，仿佛风也讨厌了这不安的人世间，堵耳闭眼，去和柳树跳舞了。
过了几分钟，一个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朱厄尔像受了惊的马一样，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月秀迷迷糊糊的，仍旧在摸索叠纸鹤的步骤。她真是太笨了，像寒风中的幼鸟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