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夙静然坐着,眸光凝视着那道有些不太真实的背影。
那身红袍,依旧与当年一般无二,只是那时他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的笑容,尽管被世人称之为魔头,却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性。
身在黑暗,心中却储满光明。
让他这个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亦无法因此而抹煞掉对那笑容的向往。
只是如今,都已不在了……
看着,看着,夜夙只觉眼前一闪,再睁眼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原本的客栈已然不在,头顶之上,俨然是一棵岑天古树,阳光透过斑驳的光线洒下来。周遭的景致,陌生的无法言喻。
默然了半刻,夜夙缓缓起身,朝前面的人影走了过去。此时谢浅已换成了那身熟悉的白衣,不知是否被这景象惊到,整个人一动不动的靠在树上,神情凝固,似乎在看着某处。
夜夙移步到他身侧,轻问道:“可有异常?”
问话时,眼光也顺着谢浅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一层蒙蒙的雾气氤氲在万物之上,白茫茫一片,将远处的景象遮的严严实实,好在近处仍清晰可见。
雾气包裹下,这里就像是一个隐蔽的峡谷,内里几乎被各色的植物花草围裹,只有一条曲径几乎埋没在浓茵中。
似乎被夜夙的声音叫醒,谢浅缓缓回头,就见到夜夙那张苍白的容色,不由心下微动:“又抻到伤口了?”
夜夙眼帘微挑:“担心我?”
“……这是自然,”谢浅讪笑道:“夜大宗主是因我受的伤,多关心些,岂非理所应当。”
夜夙见他眸光不自在,也不深究,淡淡笑着道:“此处灵力有利于伤势,不必担心。”
“那便好,”见夜夙无事,谢浅便将方才所想说了出来,“不过,这地方似乎太安静了,静的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夜夙思忖了片刻道:“据说有一种法术,可以使两个相隔甚远的地方相连通。此处,怕就是如此。”
谢浅凝眉:“若真是这样,这世上看来还有高人存在。”
说着,二人便朝前面走了去。
谢浅脑中纷乱的想着方才的事情,遍野的婵花、花中的亡灵、还有这些熟悉的场景。
自醒来后,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其中便有一件,他似乎总是会对一些事物,甚至……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肯定,那绝非幻觉。
因为那感觉实在太过真实,真实的就像被遗失的记忆在脑中逐渐被唤醒……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被一阵芬芳侵入,谢浅才回过神。发现此时二人已经置身在花丛间,脚下踩着的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小路。路边百花齐放,一目望去,美如画卷。
谢浅静静望了一刻,脑中像是涌入了一股清凉,忽然便开朗了来。
夜夙见谢浅停步,也跟着停了下来,问道:“发现什么了?”
谢浅回过身,花丛中夜夙一袭黑衣,格外的显眼,但尤为惊人的还是那张比花还惊艳的面庞,谢浅努力移开了眼,伸手道:“可否将剑,借我一用。”
夜夙抬眸看了一眼,不假思索,便将赤泪递了过去。谢浅看着夜夙手中那柄与衣衫同色的玄剑,不由有些怔愣。
夜夙的伤恢复的很快,不过才一夜的功夫,显然无法有大的进展。所以谢浅借剑只是打算御剑带他,不想他倒把赤泪递了来。
这东西虽不认主,但毕竟前世被这把剑刺了无数回,虽未死在这柄剑下,却也从未想过会把它亲手握在手中。
“不要?”
见谢浅犹豫,夜夙突然问道。
谢浅哪里敢说,看见它就想起来苏溪亭后山的坟里住着的,就是被这柄剑挫了骨的自己,忙挤了个笑接了过来,
“怎会。”
夜夙淡笑不语,谢浅接过剑,御剑到上空,整个峡谷一览无余,笑道:“枉我二人活了这许多年,竟被人耍的团团转……”
夜夙扔不语,只挑眉询问,谢浅指着下面,道:“你可见过这所有的花都在一个季节开放的,除非法术,可是,这里的花足有百种,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而且这些花色泽均匀,不像径自生长,反像是雕画的一般,所以应该不是法术,倒是像被装进画里了。”
夜夙眸光朝下面扫了几眼,又朝上空看了看,最后神色微重的点了点头,道:“看来想要出去,只有请那位出来了。”
谢浅微微颔首,确实,人入画中,他从没听过,不过也大致明白怎么回事。
无妄境修为可以撕裂虚空,继而创造另一个空间。这空间的名字就叫昆虞,昆虞可以载纳天地之物,只是却从未听过人也可以被拽到里面。
所以,若按照昆虞理解,想要出去,怕只有等人释放了。
而按照店小二的说法,人丢了就没有再回去的,所以等着放人怕是不能了,当然要自作出路。
谢浅又反复将此地看了一遍。
发现,还真叫他看出了端倪,
“站稳了,”谢浅倏然飞出,一边勾唇笑道:“说的对,确实需要请出来。”
一语未落,人已落地。
所落之地,就像一个高高的山丘,被一片绿藤包裹,二人立在“山下”,谢浅走近几步,抬手一拨,里面漏出一片漆黑。
夜夙道:“……山洞。”
谢浅了然一笑:“夜夙,你猜里面会不会藏着一个美人?”
夜夙脸色一变,并不言语。
谢浅却提步而去,“好了,不跟你玩笑就是,走,去捡些树枝来。”
“做什么?”夜夙立定不动。
“你不是想请人吗,总得备些礼才是。”
谢浅手脚都忙碌着,却未发现,此时他脸上的笑意与二十年前一般,落拓不羁,似乎早已将一切前尘往事忘却在耳后。
更未发现,耳后的人为此怔忡良久,最后化作一抹恬淡的微笑,随之而去。
不一会儿,二人便将“礼物”准备好了。
夜夙眸色炯炯,显然已经知道,谢浅所谓的请,自不会是普通的请。
柴草能用来做什么,若不是为了照明或者取暖,便只能是用烟雾将人逼出来。确是玩闹了些,不过,
他还是会由着他的……
“这洞也太黑了些,”
谢浅手里拎着火折子,把玩一会儿,扔到了柴草上,笑着朝里面喊:“不如点些火,照照亮。”
说完,人退到洞外。
谁知,脚还没站稳,原本燃烧的火苗腾的灭了,随之一道慵慵懒懒的声音在洞中响了起来,“两个小鬼,胆子不小。”
二人闻声,俱都有些讶色。
照理说,此人修为定在二人之上,可听这声音,分明是个女子,而且年纪很轻,越是如此,越不容小觑。
谢浅心中有数,面上却仍笑嘻嘻的:“前辈的胆子却不大,否则怎会躲在洞里待客。”
洞中女子闻声,似乎笑了,不过声音极轻,谢浅只听到一声,
“鬼机灵”
便觉身子一紧,心下不由念道:“又来……”
一句不完,脚下一轻,眨眼间,人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来这人确定没有伤人的意思,方一落脚就被放开,谢浅回看了夜夙一眼,发现同样无事,
“看来这礼是送对了。”
玩笑一句,谢浅开始朝四周打量,发现四周一片暗淡,不过都点着烛火,看来,是被拽到洞中来了。
“前辈的待客之道着实特别。”
谢浅一边看,一边朝空阔中笑嗔了一句。只是奇怪的是,徒有人声,洞中却空无一人。
不由看向进来后就一直没动过的夜夙,却发现,夜夙的神情也有些奇怪,目光空洞的盯着前面,却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口中还呢喃着:“这地方,似乎来过……”
怎会?谢浅听的一惊。
正在这时,洞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两个小鬼,真是有趣,且让我来看看是竟谁口出妄言。”
话音在空荡的山洞悠悠回荡开来,谢浅挑了挑眉,暂且将夜夙的话放到了一边。
这时,洞壁之上,传来细微的声音,谢浅抬头望去。隐约看见一个淡粉色人影,仿佛从岩壁上走下来一般,侧卧在半空。
正缓慢的起身。
谢浅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确实是一个年轻女子,身姿曼妙,活灵活现,倒不像是个人,反而更像是……一缕青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