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清水无鱼
鬼火粼粼，一条条窄巷中似乎随时都会伸出数只手来将过路之人拖走，昏暗的月光下只有比石板路颜色略深一些的影子在摇曳，愈拉愈长。
但对于像齐天弈这种在鬼巷生活多年的人来说，每步入巷中，亲切感就会油然而生，沉重的脚步也会因此放轻松许多。
因为这里是鬼巷，有着属于它自己的规矩。
改变了四次方向后，还跟在布衣老者身后的只剩下齐天弈一个人，墨灵蝶已经不知在何时从一个岔口同他们分开。
窄巷两旁的店铺门口，站立着不少巷中之人，但始终没有一人欲开口向齐天弈询问些什么。
“看样子是死里逃生了，也不知是哪方的贵人能看上你。”
路过一家店铺时，立于门口之人缓缓抬起头，出声微嘲道。空洞的衣袖在纸灯的烛火下兀自摆动，沙哑的声音随巷风传出。
“先生倒是挺守信的。”
经过独臂男子身边时，齐天弈反唇相讥道，连头都没有转。
门口之人耸了耸肩，目送齐天弈消失于他的视线中后才再此入屋，眼神也恢复了平日时的冷漠。
月上中天，射下几束利箭般的晶莹白光。布衣老者停在了齐天弈的木屋前，等齐天弈拖着半边枯萎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到时，他才负手进入屋内。
齐天弈眉头微蹙。仅是站于门口，便能看见屋内已点起淡蓝色的烛火，冷冷的火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自家的灯被别人点上，这种事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墨灵蝶前些日子做过一次。
“虽然很感谢出手相救，但擅闯别人家门这种事，怎么说也有些不妥吧。”齐天弈拖着身体进屋，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满。
房间中央的木桌旁，站着一位十分惊艳的女子，一头蓝发如翻卷的波浪，一身纯白的华服，没有任何花纹作装饰，比新雪还更洁几分。散发的气息更是如她绝美的容貌一样冰冷，一点也不近人情。
她侧过身，目光从木桌上的杂物移到了齐天弈的身上，空气中的水汽在这一瞬间结成一层白霜，纷纷扬扬落地。
对上蓝发女子的眼睛，齐天弈的身体连带着心脏一齐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但行动上没有半分避让的意思。
“冰芷，寒归，落冥草，甚至连天山雪莲都用上了，别人用来净室的是香，到你这焚的倒都是钱了。寒香明神，看来玄武果真同传言一样，是四象神兽中最暴戾的一个。”
“小姐今日来总不会单纯只为了奚落我吧？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也不喜繁文缛节。”
齐天弈藏于身后的右手的一根手指微微上扬，但下一秒又将眉头皱起。
“不用试了，现在的你还不行。”蓝发女子自然知道齐天弈刚才在干什么，冷冷地说道。
“若真不想绕弯子，那就坐下吧，当然你若是想这样站着我也不阻拦。还有，把你那拙劣的小动作收一收，进门后就一直没停下过。”
齐天弈脸色一沉，眉头从紧蹙变为深锁。这样的试探他对很多人用过，也算是墨灵蝶教于他的一种方法，对方修为即便到五莲，也是极难察觉到，但她释放至蓝发女子身边的真气就如同被冻结了一样，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被寒气包裹凝固于半空中。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在他拉过木椅坐下时，墨灵蝶也走进了木屋内，只是微瞟了几眼屋中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烛灯，她便给齐天弈递过一个询问的眼色。
“想留就留下吧，这并不算什么私密的事，听了也无妨。”
齐天弈刚准备开口，蓝发女子便先一步冷冷道。
墨灵蝶颔首，退到一个角落。
短暂的沉默后，那块刻有两个火红色大字的令牌被蓝发女子放到了桌上，但片刻过后，她的眉头却第一次蹙了起来。
因为不管是齐天弈还是墨灵蝶，脸色都太过平静，就好像内心没有一丝波动，眼前的玉牌在他们眼中仿佛仅仅只是一块玉牌。
“不认识？”
“世之圣徒，恐怕无人不识。”齐天弈轻呼出一口气，平静道。
面对蓝发女子异样的目光，他抬起头接着道：“如果你直接来找我，我可能是会感到惊讶，但在目睹了这一剑破苍穹后，有些事情便很自然的有了答案。”
齐天弈又起身转向布衣老者，微微躬身道：“虽不识老先生大名，但我想世上没几个地方能走出您这样的奇人。”
布衣老者颔首以应，但并未发话。
“你还真不像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蓝发女子眯起双眼看着齐天弈坐下，轻哼道，“你也一样。”
她的后一句话，是对着墨灵蝶说的，言语之间，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出里面所含的欣赏，即便很淡。
“多谢夸奖，”青烟出口，墨灵蝶嫣然一笑，淡淡道，“但不管是谁，只要在这片鬼巷中生活过几年，都会比常人早一点成熟。环境总在迫人选择，改变，还是淘汰。”
蓝发女子默不作声，但微微颔首的动作显然是认可了墨灵蝶的说法。
屋内淡蓝色的烛火看上去极冷，但确实十分明亮。即使门口吹入一阵风，也没有令它们有丝毫的摇曳，就如同守城的士兵一样，屹立于油盘上散发出阵阵寒光。
十息过后，蓝色女子收回了冰霜般的神情，看向齐天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九霄想收你为弟子。”
“世上比我优秀的人很多，命灵比我强的亦不少。”齐天弈反驳道。
“你身上有一些东西他们并不具备，我们有我们的理由。”
齐天弈随意地笑了笑：“但这个理由我显然还不能知道，为什么？”
蓝发女子道：“你可以去猜。”
“我不想猜，猜对了对于我或许没有任何好处，你不告诉我，恐怕是因为我身上还有一些你们无法做出判断的地方。”
“和聪明人讲话确实很轻松。至于什么原因想必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齐天弈眼睛微眯，枯萎的半边脸立刻皱在了一起，死皮层层相叠，看上去十分骇人。
看来你还真是有些特殊啊，玄武。
“我想听听你们具体的想法。”齐天弈用右手扶住木桌，身体微微向右倾，以减缓另外半边身体带来的无力感。
“你自取名为齐天弈，自然是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志向，但天下再大，也不可能容你放浪形骸。接下来一年半里，我们想让你同我们达成一个约定，一个赌约。”蓝发女子慢慢开口道。
“期限为一年，你需要提升一个大境，然后在一年半后参加九霄的入宫大试。一年内若达成，之后的时间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加以阻拦，若没有达成，那在开始大试之前必须依照我们所述进行修炼。”
“你们无非就是想让我能顺利通过大试成为九霄的弟子。九霄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传言就算是宫主的亲传也必须通过大试才能正式进入九霄宫，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不假……”换了个姿势后，齐天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所以，你的决定？”
“我拒绝。”齐天弈不假思索地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