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心甘情愿走进司法机关的大门。
这件事让人不可思议,就连纪检工作人员都觉得深有百思不解。
一个将近退休之年曾经多年受党培养的老干部老工作人员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主动接受有关部门对他的审查又意味着什么,一旦落实是触犯法律的话坐牢且不说,晚年的养老金也大有不保之势。
可是,他似乎义无反顾,毫无怨言。
难道是当过领导的人思想觉悟高?
或许是因为了免受良心的谴责?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或许是受了煤矿的重金,想以一人之罪来顶替煤矿所有被怀疑失职和违章操作的责任人,代人受过?
这一点,怎么分析可能性也不大。
他吴成德并不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犯不上因为钱而出卖自己的名誉和身体。
这弄不好是要在监狱中度过漫长的年月的。
他那么精明的人难道连这个都衡量不清楚吗?
疑惑终归是疑惑。
不管是调查人员也好煤矿上的人也好,县政府的人也好,还是社会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好,都不知道吴成德的真正动机。
吴成德可谓是大包大揽。
他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主意。
包括事故瞒报,包括不报知法人代表董事长祁向北私自做主与受难家属私了,包括向行政机关工作人员受贿。
他都毫不推辞地揽在了肩上。
也许他是在实话实说,也许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他并没有亵渎法律欺骗调查部门。
经过三个多月的多方调查落实,吴成德和几个副经理以及有关管理部门的领导都被检察机关起诉。
大大出乎人们意外的是此次大案还牵扯到了副县长韩伟志。
更让人跌足失叹的是因为收受贿赂五万元,游为安也没有侥幸幸免。
这多少听上去有点遗憾,游为安没有动那钱,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调查部门。
以他自己看来只要不动那钱就问题不大,但没想到最后也没能避开一劫。
检察机关的工作人员问过他,如果不对你进行调查你是不是就会掩盖事实?是不是就会留下贿赂款项?
游为安回答我并没有要贪图那五万元,但说出来没有谁会信他。
当法律作出一一判决的时候给冯阳县的所有企业经营者,所有执法管理者,所有当权者敲了一记警钟,上了一堂生动形象的教育课。
无不提醒所有行政工作人员和企业经营者在工作和经营的时候切莫忘了头上悬着的法律利剑,无论做什么都要遵纪守法,切莫触犯到那根神圣的红线!
不过,尽管祁向北有幸逃过了一劫,但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作为一个企业的法人代表,企业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有些责任还是应该承担的。
首先用人失察,规章制度存在纰漏都是高级管理层的问题。
为了能尽快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后续事情,法律部门对其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监外执行,限其在一年之中不得外出。
大浪冲天飞鸿惊哀。
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灾难大事故就像澎湃而至的海啸,让冯阳县塌掉了一方废土。
潮来潮去终有时。
退潮后的人们犹然惊魂未定,祁向北按照县里的要求停业整顿,在县里派驻的有关人员监督下展开了深入的自查自纠工作。
祁向北心里惦记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去看望张仙桃。
张仙桃只是哭,好久才从嘴里喃喃出一句话来:“他算个啥!他为什么要那样子做,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去往身上揽。”
祁向北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这个缺少亲情的表姨:“姨,对不起,我对不起老吴也对不起你。如果老吴不这样做进去的会是我,我——”
他说得是真心话。
他掏出两万元钱来:“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张仙桃看都没看:“我有,他的钱够我们用。”
祁向北趁张仙桃不注意悄悄塞到了茶几的抽斗里。
也许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但是,他从张仙桃那里走出来心中依然是沉甸甸的,有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他知道几万元钱在吴成德的大义大恩面前什么都不是。
与此同时,张仙桃的那句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和张仙桃一样的感慨和疑问。
吴成德为什么会舍身挡抢眼,又为什么会想尽一切办法要为他解脱,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一个月几千元的工资?
想到他表姨的回话,这个理由似乎显得很苍白。
吴成德虽然比不上他们这些开露天矿的大老板有钱,但吴成德毕竟当过一县供销社的主任,也当过小煤矿的矿长,何况还有退休金,晚年生活应该不会太拮据。
这个大大的问号无时无刻不在脑子里闪动,答案只有吴成德自己知道。
这个谜不仅仅是祁向北,所有人几乎都猜不透想不通。
没几天,吴成德就会面了第一个来探监的人。
当预警喊他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张仙桃。
这次被判入狱他没有遗憾,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但是,当他隔着玻璃看到对方的时候又使他太多意外,不由地脱口而出:“岩格?”
岩格把电话压在耳边,第一句话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吴成德笑了一下显得很耐人寻味:“挣人工资,为人出力,只能这样做!”
“吴成德,你知道吗?本来是我主管冯阳县这个煤矿大案调查的,由于涉及到了你我不得不回避。”岩格说。
吴成德回答的更是干脆利落:“这是你们的纪律,你应该那样做!”
“我这样告你说,你不会恨我吧?”岩格问。
“我知道你的性格,即使是你来调查也不一定会对我网开一面。你的做法是对的。”吴成德显得很不在乎。
岩格在吴成德的脸上看不出一点遗憾的表情来:“成德,其实我从冯阳刚刚回到单位的时候一直是很担心你的。”
吴成德听了眼神没有一点变化,而是淡淡地:“我相信。”
“你相信?为什么?”岩格很不解。
“你在临离开煤矿的时候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得。”吴成德不紧不慢地说。
岩格心里微微振动了一下:“既然你还记得我对你的忠告,为什么这次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极力地帮助企业掩盖事故真相?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已经超出了你受聘的权力范围了吗?”
吴成德像是沉吟了一下低下头又慢慢地抬起来:“我心甘情愿!岩格,你就别问了。”
“吴成德,你知道你这样做多愚蠢吗?你是一个当过领导的人,思想觉悟不会这样差吧。其一,你与那露天煤矿只是聘用工关系,你不应该自作主张地为企业出谋划策,这不符合你应有的职责。其二, 你不应该以主人翁自居,去亲口安排事故处理有关事情。这不符合你的身份。其三,你更不应该从中主张不把实情报告给祁向北,这不符合你的行事做派。吴成德,你是个大混蛋!这次的事故为什么你被判得最重,你考虑过吗?你反思过吗?你后悔过吗?”
他看着吴成德无动于衷地不说话又接着说:“十年哪!吴成德,你要在监狱中度过人生夕阳最珍贵的一段生命,你知道吗?也许你可以不为别人想,不为老人想,不为孩子想,不为现在的那个她想,但是你算过没有,当你走出囹圄的时候就要将近七十岁了。还有,你本应的所有荣誉所有待遇将化为泡影。成德啊,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难道你想想失去的这些,你这样做值吗?”
吴成德闷闷地:“谢谢你,岩格,这些我都知道,我已经这样做了,还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呢?认命吧!”
岩格本以为现在吴成德会后悔不迭追悔莫及,没想到竟然与他的想象有天壤之别!
他不免加重声音:“吴成德,你糊涂!”
电话两头都处于了短暂的沉默。
接过了一会儿还是岩格又说:“如果你要不在中间做如此对抗有关规定隐瞒难情的事就根本不会进到这里面来,坐在里面的也许是企业的主要责任人,也许会是祁向北他们!”
岩格说到这里,看到吴成德听了反而从脸上掠过一股笑容,一种让他形容不出来的笑容,不可思议的笑容。
他看着吴成德不答话就变了一个口气,把话拐了一个弯:“成德,说实话,当时候我担心你在县社在小煤矿做出越轨的事情来,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会因为别人的事,为了一桩本来与你关系不大的事——会这样……。”
吴成德显得异常地平静:“老同学,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感谢你,你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我。”
岩格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探视时间就要到了:“说实话,我这次来看你,本来是想看看你如何追悔交加的,我还想骂你一顿。——但是,成德,我现在——无话可说。”
两个同学,一段短暂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也许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上次分别后会面节点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个冷冰冰的监狱里!
中间隔着一块难以逾越的透明玻璃!
岩格作为一个市纪检委副书记此次来探监,尽管是出于以前特殊的同学情,但也不乏想弄明白吴成德这次越权违法乱纪的真正动因和出发点,想解开他一直关注的这个案子的一个谜团。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吴成德没有辩解,没有怨言,没有悔意,什么都没有让他得到。
从监狱走出来,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失意和迷茫,一个老纪检干部从未有过的失落、无奈和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