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刻上我的名字,在最上边。”
我看着映辉一刀一刀地将树皮从树上刮下来,突然又觉得这是相当残忍的行为。
皱巴巴的树皮的另一面是那样光滑、湿润、粘稠,像血一样。谁的皮肉受得了这般痛苦。
我想大叫,想让映辉停下来,不再伤害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木槿树。可这样他以后恐怕就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闹了,甚至无法理解我的朱厄尔,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心思的映雪都会另眼看我。
我害怕他们都不理我,害怕独自一个人。
“你刻的是你的名字吗?看着什么都不像。”我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调侃道。
“这感觉我经常有,一直盯着一个字看,越看它越不是字。真是太怪了。再说,你还没学呢,怎么会知道像不像?”
映辉刻得很快,他的名字很快便在树干上显现出来了。接着,是映雪的名字,等要刻我的名字时。朱厄尔还没回来。映辉便心急了。
“你这‘斑’字,我不知道怎么写?还有‘厄’字,也不知道怎么写?朱厄尔怎么还不来?”
“可能还没找到?”映雪走到门外,往胡同里看了看说道。
“可能他不知道哪本是字典?”我脱口而出。
“对啊,他真的可能连哪本是字典都不知道,还是我去吧。”映辉好像幡然醒悟了,大笑了起来。
“他来了,跑得很快,我看到他了。”映雪大声说。
“我猜他把你书包里的书都带来了。”我说。
“有可能。”映辉继续笑着。
“啊,终于跑回来了。里边有不少书,我又不知道是哪一本,只好都带来了。”
朱厄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趁着夜色的光都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汗珠。
“我们猜到了。”
映辉仍旧在笑,我和映雪则笑不出来,因为还不识字,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哪本是字典。
映辉从书包里边拿出来一本像砖头一样厚,却很小的红皮书。封面上有一群密密麻麻的字,翻到里边,更是有许多字挤在一起,像蚂蚁王国一样。
映辉很熟练地翻阅着它,我们则装作没看见。他查到以后,便将字典双手捧着放进了书包里。
我们故意背过脸不去看他庄严的态度。他将我的名字刻了上去,最后是朱厄尔的名字。
“都刻完了。”他将小刀还给映雪,将我们三个从头到脚浏览了一遍,看得我们目瞪口呆、毛骨悚然,全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谢。”我希望他那样看着我们,只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一声“谢谢”。
“不客气。”我希望他不是想让我们知道,他比我们知道的多,了解的多。
“我们一起玩吧。”映雪提议道。
“不行,你们玩吧,明天我还要早早去上学呢。你们就得等我早读回来,起床上学了。”
映辉挎上书包,有规律地摆着左右两只胳膊走出了我家的院门。我心想,他如果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倒是有点滑稽,没等他走出门,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映雪问。
“想到我们连字典是哪本,是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就笑了。”
我可不想让映雪知道,我在想他哥左高右低的走路的姿势。它是有点滑稽,可却并不是十分好笑。
“我们会知道的,只是还没学,只是时间问题,这没什么好笑的。”映雪突然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承认。”
朱厄尔找不到字典的行为同样是有点滑稽,也同样不好笑。
我们能嘲笑自己的无知吗?不能,也不想。
蜡烛才燃烧到一半,我们三个决定等它们自己熄灭了,再回去睡觉。
三个人背对着、倚靠着木槿树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我们今天发现了一个骷髅头。”
“啊,斑点,你干嘛说这个?”映雪用力地挤了我一下。
“骷髅头?”朱厄尔高声问道,显然他很惊讶。
“是,映雪害怕它,我倒是不害怕这个。”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呢。”朱厄尔说。
“这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可怕。等会儿我都不敢回家了。”映雪将一条腿压到我的腿上,嘟哝着嘴说。
“那你别回去,睡我家。”我说。
“我才不想,又没嫁给你。”映雪将头扭到朱厄尔那边,用力地用一只脚挤压着我的脚。
“什么嘛,我们又没玩过家家,你们都没说要玩。”朱厄尔不明所以嚷道。
“你不懂。”映雪突然没了气力,发出的声音像从蚕宝宝的嘴里发出来的。
“你又没说。”朱厄尔说。
“你就是不懂。”
“你什么都没说,谁知道你要怎样?”朱厄尔站起来不服气地嚷嚷着。
“反正你不懂。”
“那你懂吗,斑点?”朱厄尔弯着腰看着我问道。
“谁知道映雪指的是什么。我才想不到。”我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还以为你知道?斑点。连你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笨蛋。”映雪面对着我,将捡到的花瓣一个个地洒到了我的身上。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朱厄尔蹲下身,坐到地上,将我身上的花瓣一个个拿走,撕得粉碎。
“你们都是笨蛋。”映雪又强烈地强调了这一点。
“女人真麻烦。”朱厄尔站起身,将撕碎的花瓣一甩,又说,“我回家了,你们俩玩吧。”
“赶快走。”映雪伸出舌头,嫌弃似的说道。
“已经走了。”也就是映雪闭眼的一刹那,朱厄尔跑出了门。
“终于剩我们俩了。”映雪长舒了一口气,又倚靠着木槿树背对着我坐了下来。
“最后剩下的总是我们俩,不只是今天。”
“今天不同,看这夜色、烛光、花树多美。你会不会永远记住这天?”
“当然会,我还想以后看看刻上的名字会不会消失呢。”
“就是因为这个?”
“是啊。”
“那你一个人慢慢等着蜡烛耗尽吧。我走了。”映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转身看了我一眼,走了。
这一眼看到我心里去了,让我极不舒服,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这时候,爸妈正好喊我睡觉,我只好熄灭没燃尽的蜡烛回屋了。